第十七章

次年春,李九韶领军深入朝安十一州西部腹地,犹如平地卷起的一阵突进狂飙,连取绥宁、吴川、邡源三处紧要的军事枢纽,原诏人节节败退,退出鹿门关外暂驻。

乔以龄如今承揽了为朝廷运送军需物资的差使,时常奔走于朝安十一州和肃州之间。好在她少年时曾经随乔君蘅游历过十一州,对当地地貌地形尚算是熟悉,因此要找到李九韶驻军之处并不困难。

她这一次抵达李九韶军营驻地,将军需物资一概交付后,便去寻顾丛嘉。

她四处打听着,走到离李九韶的中军大帐不远的地方,却见顾丛嘉从营帐中一挑帘子出来,面上难掩焦灼,看见她来了,愣了一下。

乔以龄心中莫名涌起一阵不安,朝营帐看了一眼:“他……怎么了?”

顾丛嘉看了她一眼,犹疑了一下,还是低声道:“李九韶自从拿下邡源以后就病了,好几天了。是种不知名的怪病,昏昏沉沉一直发烧,军医药方子换了十几种都不见起色,都说看着不太好……”

乔以龄的心猛地一沉。

她看了一眼军帐,问:“外人方不方便进去?”

顾丛嘉道:“卫将军这会儿对外严密封锁了消息,李九韶军帐这会儿只有几个知情的人能进。”

乔以龄抬眼定定看着营帐,像是要望穿帐壁,看到里面那个人:“那请哥哥代为通禀一下,就说我也许有办法。”

卫蒙正急得团团转,此时因顾丛嘉引见了那个商户少年,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让人把他请进来,问:“李将军的病,你说你能治?”

乔以龄道:“我能否看看李将军?”

卫蒙引着乔以龄转到帘后,却见李九韶正侧身躺在榻上,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额头上敷着冰袋,仍是烧得满脸通红,嘴唇都干起了皮,全然没了曾经意气飞扬的神采。

乔以龄忍着心焦,上前查看了一下李九韶的脉象,又翻了翻眼皮,心里便有了数,回身向卫蒙道:“李将军这个病,小人幼年也得过。我那时候随父亲在朝安十一州游历,当时也是高热不退,后来父亲问了有经验的老人,才知道这是因为这一带气候潮热,湿毒攻心,外地来的人不适应,便容易感染时疫。想必李将军也是这段时间劳神过度,体质差了些,才得了这种病。”

卫蒙听得眉头紧皱:“要紧不要紧?会不会自行痊愈?”

乔以龄摇头道:“我幼时那次是用了药才好了,所以能不能自行痊愈我也说不准,但一直这么烧下去总归是不大好。”

卫蒙眼睛一亮:“什么药?”

这正问到了乔以龄的为难之处。

实在是时隔太久,她无论如何回忆也想不起那种药草的名字,只记得那是这一带特有的一种药草,所谓万物相克相生,这种药草恰好就能治这一带的时疫。

见乔以龄想不起来,卫蒙也在原地急得来回踱步,他本来是严令封锁李九韶生病的消息,为防着原诏人知道,也怕动摇军心,但此时看来不得不派人出去打听了。

他便向乔以龄道:“我派几个士兵跟着你,麻烦你带他们一起去找一下那种草药。路上遇到平民,不要随便打听,我的兵认得出来哪些是真的老百姓,哪些有可能是原诏的探子,你听他们的即可。”

乔以龄点头应了。

这一带因为黎朝百姓长期被原诏人欺压,都是逃难的逃难,投亲的投亲,路上几乎阒无人迹,一眼望去全是荒无人烟的残垣断壁。乔以龄一边走,一边努力回忆:当时年纪尚小,对那种药草唯一留存的模糊印象就是草心带一点淡蓝色,因觉得这点特征既新奇又颇好看,因此倒是牢牢记了下来。

跟在她后面的一名士兵道:“梅老板,这一片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瘴疫之地,我们也得小心着点。”

乔以龄蓦地停住了步子。

瘴疫之地?

深藏在脑海中的一些模糊记忆又被唤醒:

父亲捧着药碗给自己喂着药,旁边有人絮絮对她说道:“孩子,你以后可要记着你爹爹的恩情,他为了你,自己闯了那瘴气弥漫的迷雾沼泽,采来了救你命的药草……”

父亲只是微笑:“她是我女儿,这是应当的。”

她突然转过身问士兵:“这种‘瘴疫之地’,你是见过还是只听过?”

那士兵道:“自然是见过。迷雾弥漫不见五指,煞是可怕,我还听人说,进去以后一不小心就失了神智,方向混乱心念颠倒,容易把自己淹死……”

乔以龄道:“带我去。”

几个士兵都惊住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问:“难……难道那药草长在那儿?”

“我也不知道。”乔以龄道,“但可以一试。”

她立在岸上,静静望着不远处那片幽深的沼泽。

几个士兵都有些不安,看她竟像是想进沼泽的样子,便道:“梅老板,这里面未必有,何况还这么危险……在别处总能找到的。”

乔以龄摇头:“我已经想起来,那药草喜好阴暗低湿之地,这里应当是有的。”

她自行在腰间绑了根绳子,又用沾湿的帕子捂住了口鼻,将那绳子一头交到士兵手里,向身后几人道:“麻烦几位隔几分钟拉一拉,若是我一刻钟没出来,便尽力拉绳子就是。”

几个人连忙答应。

乔以龄便摸索着一步步朝沼泽深处走去。

沼泽中光线阴暗,乔以龄来回逡巡了好久,才隐约看到那一抹显眼的蓝色,不由一喜,忙几步上前查看。

草心微蓝,叶分四瓣,外短而内长,与她印象中的别无二致。

为防着记错,乔以龄先挤出一点草汁尝了尝。

草汁入口,并无什么异常。

一个念头突地闪过,乔以龄心头一慌:坏了,把帕子拿下来了!

她这一慌之间,顿时就吸进了一大口毒气,立刻头晕目眩。

乔以龄:“……”

果然就不会这么顺利的。

神志逐渐有些涣散,眼前开始出现光怪陆离的幻觉。

趁着心智还没混淆,她一眼看见旁边有一块极锋利的岩石,一时心念电转,强自支撑着渐渐迷乱不清的神志,将手腕在那岩石上狠狠一划。

一股尖利的刺痛直钻进心口,痛得她一时站不住,佝偻着腰勉强缓了一会儿,整个人却也彻底清醒过来,便支撑着往前走去,直至走出了沼泽。

乔以龄端着药碗进了营帐,将李九韶扶起来,拿了个靠垫给他靠上。

见李九韶牙关紧咬,乔以龄叹了口气,忍着手腕上钻心的疼,喃喃道:“我千辛万苦才找来这草药,你能不能听我的话,把嘴张开。”

话音刚落,李九韶竟像是有意识似地微微张开了嘴。

乔以龄精神一振,端着药碗挨近他身旁,一口一口给他喂下去。

她小心着不让药液流出来,见他顺服地把药全喝了,松了口气,拿帕子给他擦了嘴,端了碗便准备走。

衣襟忽然被一股大力猛地拽住,她险些摔倒在地,踉跄了一下还是没站稳,一时失去平衡,径直跌倒在李九韶身上。

她的头正好抵上他的下颌,他的手压住了她的发簪。

她试图起身,发簪却被他的手按住,从乌发上滑落,她长发披散下来,与他的纠缠在一处。

呼吸也乱了,他吻着她的头发,含糊呢喃着:“以龄,卿卿……”

心软了,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软下来。

她支撑着自己,从他的手中轻轻抽出木簪,整理好发髻,平复了一下心跳,才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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