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五十二章

黎朝庆元三十九年仲冬之初,恰逢太后六十大寿,皇帝为庆贺太后寿辰,奉太后巡幸月漾湖行宫赏雪观景,三品以上内外命妇一并随行。

因太后每年均在月漾湖行宫过冬,至少须至次年开春才能返京回宫,因此在出发去月漾湖行宫之前,长乐宫中便忙乱着收拾过冬的行装。

许明娴见殿中廊下均是人们送进来的寿礼,便向伺候太后的袁芸道:“姑姑,可以问问太后,这些贺礼中有没有可心的,想带到行宫去的?”

袁芸恍然大悟,一拍手道:“瞧我这记性,多亏郡主提醒。太后前几日就说了,其他那些人参、檀香之类的就罢了,行宫那边也不缺。就带上几幅名人字画过去,还有一幅祝寿图的湘绣,太后很喜欢,说带到那边去,在凝春堂内挂起来,把原先那些旧摆设都换成这些新的。”

话音刚落,太后果然在室内道:“镇国公府送的那幅祝寿图的湘绣,记得带过去。”

袁芸忙应了一声“是”,便命人将那幅绣品一并装起来带上。许明娴仔细看时,却见绣面亮泽,针脚整齐,色彩缤纷,十分精美。上绘层峦叠嶂,千岩万壑之间,有苍松参天,桃花夭夭,两只仙鹤引颈展翅高飞,松、桃、鹤,均是吉祥长寿意象,画面笔法磅礴雄健,设色精巧,别具一格,不由暗自一笑,心想:以龄还真是费了些心思。

太后此时见人将这幅绣品抬了进来,便注目看去,问道:“我知道的古画也不少,但之前却没见过这幅祝寿图,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许明娴笑道:“太后博学,哪能有您不知道的名画呢?这幅画是镇国公的孙媳妇乔以龄亲手画的,就是前些天皇上赐婚给李家的那位乔大小姐。”

太后便又看了看,道:“画得属实不错,难得。”

许明娴道:“画自然好,但更难得的是她这份给太后上寿的诚挚心思,听说她废寝忘食画了半个多月,又寻湘绣绣坊花了一个月,才把这幅画稿绣出来。”

太后轻轻颔首,神态间颇为赞许。

月漾湖位于黎都东南,为一极具盛名的风景胜地,四季之美各有特色。因前不久刚下过一场大雪,此时雪后方晴,在冬日玲珑剔透的碧空之下,被冰雪覆盖的湖岸两旁恰是一片玉树琼枝的琉璃世界,与熠熠生辉的日光两相交映,美不胜收。沿着月漾湖,可见亭台楼阁错落富丽,小桥流水婉约雅致,这便是仿江南水乡格调而建的月漾湖行宫了,因整体气韵格调柔美,比之风格古朴的坤原行宫又是不同。

行宫之中,太后所居的凝春堂一带,已经沿着九曲回廊设座,一眼望去正是掎裳连袂,玉动珠摇,盛装高贵的诰命夫人们各自带着自家的未婚姑娘入座,等待太后召见。

太后隔窗望了望回廊,向内监道:“一次叫进来三位吧,这样快一些,中午赐过宫宴,观雪赏梅之后,诸位夫人还要返程呢。”

内监忙应下,便又宣了三位命妇入内觐见。

各位命妇大多都是三十岁往上的人,有的人已经满头华发,乔以龄在诸位同等级外命妇中是最年少的一位,此时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些夫人们热火朝天地议论子女恩荫、功名、婚嫁,以衣袖悄悄掩住了一个呵欠,目光饶有兴趣地投向未婚姑娘们各出心裁的发式和着装。

她忽然感觉到人群中有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

乔以龄抬眼看去时,那人却又极快地收回了目光。

她低声问织霞:“那边那位红衣垂鬟的姑娘是哪家的?”

织霞神色居然紧张了一下,悄声道:“……那是礼部姜大人家的小姐……少夫人问她做什么?”

乔以龄审视了一眼织霞,织霞这样难得的慌张也让她有些诧异。她顿了顿,才笑道:“没事,她梳的发式很好看,随意问问。”

乔以龄没等多久便被内监传召觐见。

她入内展袖,与另外两家命妇一起盈盈下拜:“太后千岁。”

太后和缓道:“平身。”

乔以龄起身抬起头来,太后的目光便顿了顿,转头向身后的嬷嬷笑道:“果然是个标致的人物。”她回过头来,看着乔以龄,笑道:“你的画也很好,我很喜欢。”

乔以龄却看见许明娴侍立在太后身侧,朝她微笑。

太后年纪大了,越发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因见乔以龄生得美丽乖巧,便和她多说了些话。

偏巧那姜家小姐是跟着母亲和乔以龄一起进来的,见乔以龄甚得太后青眼,那注视着她的目光便越发复杂。

乔以龄自凝春堂告退出来,织霞忙上前给她系上披风。因尚未到午宴之时,乔以龄又见偏殿梅花盛开得烂漫可爱,便坐不住,欲去偏殿看那梅花。

织霞才想跟上来,乔以龄便摇头对她微笑:“我想自己一个人走一走,稍后就回来。”

她徐徐行至偏殿梅花树下,却见此处空无一人。

她轻叹一声,扬声道:“姜姑娘,请出来一叙。”

姜茵从假山后举步走出,有些赧然地微笑了一下:“抱歉,没想到被你发现了。”

乔以龄注视着姜茵时,不由自主会想到秋日清晨浮于花木丛中的缥缈薄雾,美丽清新,却又让人琢磨不透。十七八岁的模样,兼有少女的纤柔青涩与成年女子的风情,正值妙龄。

“姜姑娘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姜茵静静答道:“我只想看看,让他如此心心念念的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乔以龄一瞬竟不知该说什么。

她心里明白,她和李九韶分开的那五年,以他的出身相貌,京城适龄的世家小姐中不会没有对他动心的。但当这件事真的被证实,她还是会觉得心绪有些复杂。

“我从十三岁那次看见他时就喜欢上他了。”姜茵徐徐道来时神情坦然,仿佛在说一件平常不过的事,“那时候听说他并未婚配,也无婚约,我欢喜之极,也不怕羞,求阿爹去打探镇国公的口风。镇国公没说什么,事情比我想象得要顺利得多,很快进展到了双方互换庚帖。

“那一日我跟着阿爹去了镇国公府,就为了见他一面。结果快到交换庚帖的时候,就见他一身寒风闯进来,看都没看我一眼,直愣愣就对着堂上的镇国公一跪,说了一句‘九韶此生性命悬于沙场,刀口舔血,不愿耽误人家姑娘。’我这才知道,他原来从头到尾压根都不知道这件事!

“镇国公本想瞒着他定了亲,结果这事却被他知道了,实在拗不过他,于是这桩议亲便只好作罢。我当时还以为他真的是因为不愿意耽误我,于是一直等着北境战事平息了,以为有了希望,他却又去了南疆。

“他从南疆回来了,却带回来了你。我这时才知道你们年少的渊源。你当年那么狠心绝情,他却对你念念不忘。‘之子于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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