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句对不起？这是时晏的第一反应。
他的耳朵，似乎刚才正压在楚问尘平稳跳动的心脏上，一下一下，有条不紊。
但被他撞上后，这心跳速度就被迫加快了，鼓动的，带着被顶撞的燥意。
对上楚问尘眼神，时晏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完全呆住。
本来生病时状态就不好，现在脑子更是乱成浆糊。
“砰！”又是一声暴怒的撞门声，红木门发出了声让人牙酸的咯吱音，不禁让人幻想，倘若没有符纸护着，恐怕是会直接碎成渣。
烛火颤了三颤，即将灭掉之际，被一丝灵力托浮着又顽强燃起。
狂风大作，似乎隐隐能听到旗帜的翻飞声，灯笼碰撞，野猫惊吓的一叫，刺耳无比。
“郎君，你为何不回我话？”那女音变得更尖利了，像是怨妇厉鬼。
时晏被吓了个激灵，维持着还和楚问尘紧密抱着的姿势，喉结滚动老半天，才嗫喏道：“有，有鬼……”
声音弱弱的。
楚问尘闭眼，“不急，等着。”
“哦……哦。”时晏反应了下，自觉地一滚，滚到了床里面，靠墙紧紧贴住。
楚问尘起身理衣衫，没说什么，十指将乱了的盘扣重新扣上，唇角渡上一丝烛光，紧紧绷着的弧度。
但动作仍旧端静，不失君子风度。duqi.org 南瓜小说网
他将先前和时晏说过的计划，再重复了一遍，时晏僵硬点头，示意已经明白了。
时晏心情有点慌，又似乎不尽然是慌。
……总之紧张是肯定紧张的。
漫长的呼唤都听不到回音，门外女鬼来回踱步，气得头冒青烟，恨不得直接进屋索命，嗓音也越来越尖利可怖，“郎君，你曾说过的，要为我找一副银镯子，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你忘了吗？”
她越发不稳定了，突然笑了起来，一会是个妙龄女子声音，一会又变成了耄耋老人，甚至还好似能听到婴儿的稚嫩音色，“负心汉，我就知道，你是说来骗我的！”
“违背了约定的人，要下阴曹地府，永世不得超生！”
这时，房内突然传来了低弱的，还带着颤抖的回答。
“我没忘，我记得的。”
时晏坐在桌子边，猛灌了三大杯茶水，才壮了胆。
他视死如归，面如死灰地装出笑说，“那银镯子，我早就替你找到了。但还没清洗干净，先前落在林里，沾上了些尘土。”
女子仍旧疯狂，“既是找到了，为何不让我进去？负心汉，没担当的，我就不该相信你……”
时晏：“……自然是找到了的，你还不相信我吗？既然做下约定，那我自然会完成，方才我只是睡着了。可眼下，你一点也不信任我，实在是太令我伤心了。”
这句话似乎直戳女子命脉。约定，这是她和时晏之间唯一的联系，若是因为怀疑导致时晏不想在今晚赴约，她还怎么让时晏送命？
时晏再添一把火，幽幽叹息声说，“你怎么不像昨天那么温柔了？都让我害怕起来了。”
外面传来急躁的，简直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喘息声，过了会儿，女子才恢复柔婉动听的声音说，“郎君，是我方才着急了，你就让我进来吧。”
时晏被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僵硬地走到门前，门闩近在咫尺，上面贴了张苍黄色的符纸。
他回头看了楚问尘一眼。
楚问尘半靠在床上，没什么表情波动，只微微垂了睫羽，投下两扇漆黑的阴影，又加上施了隐息咒，仿佛是融进空气里了。一眼望去高山旷阔，秋风练达。
真是岁月静好啊……时晏腿肚打着抖，去揭那符纸，“那你进来吧，我开门了。”
这是他和楚问尘的计划。
抓鬼当抓全，鬼煞虽有实体，但终究而言那鬼体的“气”是它主要的力量来源，就要在它被激发出怒意，力量鼎盛时抓个完整。否则后续弃体化气遁走，又是后患无穷。
一开门，似乎就能感受到那阴鸷的，森厉的怨气扑面而来。
女子咧开红唇，露出雪白白的牙尖，那急火攻心密布红血丝的眼睛先在屋里转了一圈，似乎在隐秘排查掉所有对她有威胁的东西，嘴上却温柔说，“郎君，我进来了。”
“进来吧。”时晏别过眼。
他很想在脑子里装个抽水器，把昨天看到的无皮怪物场景从记忆里就这么抽出去。
可是完全做不到，时晏只能控制自己不要发抖，勉强自然地对话。
袅袅婷婷的小绣花鞋踏过门槛，女子身形忽然一顿，“郎君，这屋子里是还有别人吗？”
“没啊。”时晏说。
他几步拉远距离，已经到了桌前，沏茶倒水，一派安然。
但没几米远的地方，就是床铺——楚问尘藏身的地方。
一道床帘放下，挡住了人影。女子猜忌地四下扫了眼，那漆黑深渊般的眼瞳忽然就直直看向时晏，柔柔婉婉地说，“郎君，为何我总觉着有道令我不舒服的气息呢？”
时晏倒茶的手指一抖，脱口而出，“那你感觉真不准啊，我劝你还是先别感觉了吧。”
女子：“……”
时晏：“……”
妈的，怎么在这种关键时候犯蠢。
他岔开话题，指着桌上朴素古色的木盒，那盒盖已经打开了，红绸布上躺着的两只银镯美轮美奂，说：“看，这不就是你的银镯吗？”
几乎是顷刻间，女子咧开一个笑。
从何种形化煞，就会收到何种形态的限制。正如人煞取心则死，魔煞惧怕圣洁之物，而鬼煞惧光喜阴，想杀人，也是有讲究的。
它们无论做什么，总是会以约定为前提。
正如第一天敲门，需要时晏点头出来，才能进行下一步，否则任它本领通天也见不到时晏一面。
而那一夜，它们会千方百计地求人留下来，陪着它们，可鬼煞本就是阴间之物，若是点头同意了，那它们就会对约定之人撕皮吃肉，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永远陪在一起”。
可像时晏这种怎么都不上趟的，只要许下了约定，便也无妨，它们会想方设法让时晏成为“失信之人”，然后将这失信的负心汉，同样撕皮吃肉，摧魂夺魄，更加残暴地吞进腹中。
她双瞳幽幽地笑，“郎君，这好像……不是妾身那一副银镯子呀。”
你失信了哟。
失信的人，被吃下时，可是要痛苦上千百倍呢。
可时晏低头看了一眼，旋即，淡定自若说，“你看错了，这就是你那副银镯。这东西不是字画，光看就能看出来是不是自己的，需要上手戴，你再戴上试试就知道了。”
闻言，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狂躁，冷郁堆积如山。
可是她拒绝不了约定相关的要求……倘若时晏说戴上试试才能知道，那她不戴上，就仍旧无法断定时晏是失信人。
她阴冷冷地笑了声，说：“好，郎君你拿来为妾身戴上吧。”
时晏应声，缓慢挪着身体，去给她戴手镯。
其实他理应当，也该快点的。
可是他做不到……时晏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凑得越近，就好像越能嗅到那冷白的齿间散发出的恶臭的人肉味，连筋带肉，还有腥臭的吞咽，无一不代表，这是个怪物。
一个想杀了他的恶鬼。
时晏终于戴好了，女子低头冷冷地看了眼，忽地尖叫：“你给我戴了什么？！”
那银镯，竟顷刻间成灰。与此同时，刺痛的火灼感，犹如毒蛇一样顺着手臂攀爬，直烧她人皮之下！
分明是道符！
时晏瞬间飞身远去，同时向女子甩去另一道符，蓝色光芒一闪，浩浩荡荡的湖水向她冲涌而去！
水火交加，让女子一会是肉身有窒息感，一会是皮下真身受到烈火燃烧般的剧痛难忍，她双瞳缩细，变成蛇一般的形状，又像是一对空荡荡只剩磷火的眼眶。
她想化气，去摄取二人的魂魄！
可剑刃比气息更快抵达，女子还未遁逃，一道冰冷冷的剑光就已划过喉咙，楚问尘划破了她的皮！
皮没了，她属于鬼煞的血肉就这样露出来，任人宰割。
她吃了几十人才辛苦养成的血肉，就要这样没了。
女子阴鸷地看了眼时晏和楚问尘，一缕青烟忽而自天灵冒出，红骨肉身软软塌下，那缕青烟焦躁地撞上门，疯狂地想逃出去！
可这早设下阵法的房间，更如十方杀阵，水泄不通，找不到一丝缝隙让她逃。
“收了她。”楚问尘传音。
时晏应声，拿着个葫芦，接近。
这种葫芦胖黄胖黄的，顶端还有个粗糙的胖塞子，看着蠢萌，却是收复厉鬼灵体再好不过的宝物。而这个花楼里的鬼也没厉害到多高程度，在两道符咒夹击下更是元气大伤，拿葫芦收了她，是再简单不过的最后一步。
时晏不敢拖慢，足尖轻点就要飞过去。
“砰！！！”
那缕青烟自爆了！
紧闭的房门被炸出一个小缝，可青烟也所剩无几，只留下来浅浅淡淡，就快和清风融为一体的拇指粗细一点硝烟，迫不及待地从门缝窜了出去。颜色淡到，几乎让人难看清它到底是不是风。
时晏险些被炸伤，半路硬生生折转了方向，才躲过一劫。
他捏紧葫芦，抿了唇，面色不太好说，“它逃走了。”
“嗯，是侥幸。”楚问尘打开门，长指搭着门扉，淡淡道，“下次再彻底杀了它。”
第二天，老鸨狂怒。
“这是我的房子，还是你们的房子？？！”老鸨看着被水冲过，被火烧过的房间，气得头发上竖，“你们住完，别人就不住了？！这是中邪了还是撞鬼了，信不信我把你们赶出去！”
时晏：……
他也想清理啊……可是，实在清理不了。
这些都是符弄的，怎么可能这么好解决。
“我付钱！”时晏妥协，“要多少钱？”
“呵。”老鸨掀起眼皮，不冷不热看了时晏一眼，似是说，就你？
时晏估摸个数，“十倍房费。”
老鸨神情变了变，换为打量他。
“二十倍。”时晏心中有了把握。
老鸨又打量了一阵，冷哼一声，扭着屁股出去了，阴阳怪气道：“记得找人来收拾好。”
……果然，还是有钱好。
然而纵使如此，这天还是被“发落”去了一间偏僻的房间，离茅房最远，风水最差。
夜晚，又有脚步声近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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