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陈酒不缺这十万块钱,她还说:“朱明明和张克礼都和我说了,他们的意思呢,姚申一要强,他们不希望因为这个事情让他觉得难堪,所以都不会跟他说。这钱,他妈妈还最好;不还的话,他们也认了,顶多以后多宰他几笔。”

事情这样解决,其实也行。

但是与卿总觉得不对。

霍晓龙的事情姚申一全都管了,根本不需要丁阿姨另外补贴,她背着姚申一借这点仨瓜俩枣,极有可能要干点见不得光的事情。

从霍晓龙的前科来看,甚至有可能是违法犯罪的事。

她不能为了姚申一的面子,就把这样的危机瞒下来。

万一、万一以后出事,必定是大事。

她不能明明知道、还给他埋雷。

左思右想,她忽然灵光一闪——

陈酒不知道姚申一的家事,可张克礼知道啊!

她匆匆嘱咐陈酒把钱借给丁阿姨,一转脸就联系了张克礼。

张克礼比她想得更机灵,他表面上和陈酒说得风轻云淡,其实早就把事情通盘通知了姚申一。

他安慰她:“放心,目前事态还可控。”

她稍稍放心了些,盘算着今天早点下班去买菜,自己下厨做好吃的、和他共进晚餐。

她慢悠悠地逛超市,一不小心买多了,拿出手机打电话给他、想让他来接他。

结果一打开手机、看到推送的新闻,登时傻眼。duqi.org 南瓜小说网

姚申一的名字屠了热搜榜。

#姚申一表弟疑似涉嫌贩毒#

#姚申一老家疑似毒窝#

#姚申一表弟保释期到月底#

……

霍晓龙的事情东窗事发,他这个人其实根本无人在意,连大名都没有出现,祸水全部引向了他表哥姚申一。

所有人都在骂他。

这和以前的八卦绯闻不同,这可是家人违法犯罪,舆论一面倒

与卿的心在渐渐下沉。

脚下好像有个无底的黑洞,将她整个人慢慢吞噬。

直到有人推车撵到她的脚,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

那人匆忙道歉,与卿懵懵懂懂地看着许久,却似乎怎么也看不清对方的脸,也听不清对方的声音。

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

她要找到姚申一。

这声音占据了她全部的思想、全部的行动力,她立刻丢下手里的推车,出门去找姚申一。

难怪他一直没回消息,只怕现在已经是焦头烂额。

她真是失策,明知道丁阿姨为了霍晓龙四处借钱、姚申一必定会与她当面对峙,他这种时候,一个人肯定很孤单。

她应该早点想到这一层、陪在他身边的。

原本没抱什么指望,没想到电话一打就通,他略沙哑却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传来,反而让她有些诧异。

他说:“与卿?”

他没有叫他们之前聊的“小与”这个名字,或许他此刻只想叫她真正的名字。

原来他不在市中心家里,而在郊区别院。

与卿没细问他为什么会去那里,而是马不停蹄地打车过去。

庭院里似乎又有了一些新变化,她根本没细看。

她焦急地找遍园子里的每个角落,整整找了两遍都找不到姚申一的身影。她急得差点哭出来,最后才想起打电话给他。

寂静的宅子里蓦地响起突兀的铃声,她骤然回头,他居然一直就坐在她身后的墙角里!

因为光线不好,还有些植物的遮挡,她才一直没发现。

他盘腿坐在地上,半张脸隐在晦暗的光线中,整个人看起来晦涩而颓废。

她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柔声问:“姚申一?你怎么在这儿?你刚才为什么不叫我?”

他仰着头,喉结慢慢滚动:“我刚才想,如果你没有发现我,我可能就这么放你走了……”

心猛地下沉,腿有点发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是、什么意思?”

她话音刚落,便埋首于自己掌中,声音略带哽咽:“不行,我不能放你走!对不起,刚才是我在胡说,你别当真,你别离开我……”

她根本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这时候不能没有她。

她疾步奔向他,与他的手紧紧相扣。

十指相扣,扣得再紧一些、再用力一些,关节泛白都觉得不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眼底泛着红,声音暗哑,开口却是一件完全不相关的话:“还记得前连天我们在咖啡店外,遇见的一个陌生男人吗?我说是不熟的朋友的那个。”

她脑子一时有些跟不上,想了好久才想起他说的是谁:“记得。”

“我骗了你,他不是我朋友。”

她的心一沉。

他眸底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苦楚:“他是我的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

她心中大骇:“心理医生?你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定定地看她,眼底闪着莫名的光:“你不害怕我吗?你应该怕我,我以前真的骗了你很多次。你那天数的时候,我看起来很镇定,其实我内心怕得要死。你会不会真的记恨我?你会不会对我失望以后就不理我了?”

她真没想到他会这样介怀,只好先安慰她:“有一点点,但是没有真的往心里去。”

他最过分的,大概就是当着她的面逼江医生的那次,其实真正并没有伤害到她。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那样偏激的做法,反而逼她认清了自己的心。后来想想,如果不是他下了猛药,她不知道要和江医生互相耽误到什么时候。

她坚定地捧住他的脸,四目相对,她相信他能看懂她的心:“我没有怕你。”

倒是他在看心理医生这件事,她居然第一次知道。

“你为什么要看心理医生?是因为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吗?”

想想他大学时期的遭遇,想想他妈妈和他小姨,他一直表现得太过强势,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无往不胜。

她差点忘了,他今年才23岁,几年前他还是个孩子。

“你不责怪我,还在关心我?”他无声地苦笑,垂眸摩挲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与卿,你这样好,我真的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别再转移话题,你快说。”

像是得到了她的肯定,他情绪稳定了许多。

他拍了拍脸,深吸一口气:“我说了呀,我是个和普通人格格不入的怪物,我妈觉得我不正常,几年前带我去看了那个心理医生做咨询。我根本不想去,就算我真的是个怪物又怎么了?我照样成功、我照样能挣到他们几辈子都挣不到的钱。可是我妈还是不开心。直到后来我遇到了你,我怕我真的有问题、错过你,所以几个月又开始去看他。”

她小心翼翼地问:“那,医生怎么说?”

说完她自己先疑惑地摇摇头:“可是,我看不出来你有什么问题……”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感觉。

他心智成熟,独立自主,尊重她、尊重她的爱好、尊重她的家人。

在她表示家人可能不同意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尝试过用感情去绑架她、怂恿她和家人对抗,而是主动去和她爸妈接触,尝试得到他们的谅解。

这份成熟和行动力,多少成年人能做到?

他却说:“刚才我知道她给晓龙借钱的事情,他真的打算潜逃。我报警,警察来把他抓了,大概率会判得更重。我妈就骂我,说像我这样的冷血动物,不配得到感情,我应该一个人终老才对。”

与卿听他这样说,只感到骇然。

这是亲生母亲的否定。

对人格彻头彻尾的否定。

谁能受得了?

她终于明白他身上一直有的、若有似无的矛盾感是怎么回事了。

那哪怕最开心的时候,都在他眼眸深处若隐若现的荒凉。

人最重要的,来处,和去处。

他的妈妈,他一生最重要的来处,彻底否定了他。

他从未得到过救赎。

他倚着墙,明明眼里是无尽的疲惫,千里的冰霜,但是嘴角一直挂着笑。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脸颊有红痕,大概是又被丁阿姨打了耳光。

他一遍又一遍抠着自己的手指头,直到把原本纤长好看的手抠得鲜血淋漓。

“她说,我这样不顾亲情的人,是要遭报应的。你不知道她这么说的时候我有多心虚,我不敢让你知道我在看心理医生,我不敢让你知道我不正常,我——”

“谁说你不正常了?”她焦急地打断他,“我承认,你看医生的事情没及时和我坦白,我是有一点点生气,可这跟你不正常完全不是一回事。就好比、好比——”

她想了又想,陡然灵光一闪:“就好比,你虽然大学没毕业,但你不比任何一个大学生差——”

“真的吗?我真的不是个怪物?那为什么每个人在说起我辍学的时候,都是那样地不屑,所有人都在高高在上地批判我?”

他说话的时候极其平静,像是说不相干的人,可与卿却觉得他在呼救。他像是被巨大的沼泽淹没,在绝望处一遍又一遍地无声呼救。

她想拉他一把。

都说一个女人如果对男人产生怜爱,那就是她无可救药的沦陷的开始。

可是她不怕,她有足够的勇气,轰轰烈烈地、不计后果地歇斯底里爱一场。

她握住他的手,他们手指间都是他粘稠的热血。

滚烫。

“谁来定义【正常】?”

她一字一句地诘问。

问他,问自己,问这世间。

要永远小心翼翼地躲在安全地带吗?

要违背心意地站队大多数吗?

要随波逐流、追逐最大公约数吗?

不正常又怎么样?

癫狂又如何?

他们就是要爱得痴狂、恨得猛烈。

谁是怪物、谁是天才?

谁是【正常人】、谁又最平庸?

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三十岁,不再是他合适的对象,她差点放弃追求幸福的权力,只因为听到世俗的声音、以为自己不再是他【正常】的选择。

成年人的选择,到底是【成熟】,还是【怯懦】?

她勇敢地捧起他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们是彼此最勇敢、最执着的选择。

和小心翼翼的算计无关。

只因为彼此相爱。

下雨。

冰凉的雨水带来沁入肌理的寒意,雨水溅起泥点,天地瞬间被笼罩在雨幕中。

他完全没想到她会忽然吻自己,一时竟有些错愕。

她捧着他的下巴、指尖摩挲着他的喉结:“你要是个正常人,可能我就不喜欢你了……”

他眼神有些闪躲:“不用这样……你不用同情我……”

她有些好笑:“我同情你?!姚申一,你要的感情很纯粹,那我的感情就很复杂吗?”

像是甘霖浸入龟裂的大地,像是久违的阳光照进冰川。

她吻在他的鼻尖,呢喃道:“我不同情你,我爱你。”

我宁可要这荒唐孤勇的瞬间,好过千万权衡利弊后的安全。

因为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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