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爱侣

他是一只鹰。

自出生那刻起,他就是猎食者。

从一只什么都不会的雏鸟到学会最精准的猎杀并非一件容易的事,而且任何动物的幼年期都充满着危险。他至今依旧记得自己破壳而出,初见这世界的感觉——就像有一缕光照进了幽暗的谷底。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亮堂的光线。

蛋壳里的黏液令他有些行动困难,未来能够翱翔天空的翅膀那时还紧紧贴着他的身子,他费了不少力气才完全从蛋壳里出来。

鸟窝里通常不会只有一只雏鹰,他的周围全是与他一同被孵化的小鹰,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他待在它们中间,仰头望向明镜般的天空,天空中飘渺的云彩像是离他很近,又似极其遥远。

那时他并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翱翔于那些云彩之上,他甚至对飞翔这件事毫无概念。

直到母鹰带着食物挥动着翅膀从天而降,他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就是飞翔。

母鹰大部分时间都在外觅食,尤其是在这窝雏鹰孵出来以后。

被留在窝里的他并没有和他的兄弟姐妹们腻在一块儿,他喜欢独自在鸟巢边缘眺望这片森林。

看着日升月落,看着飘落的树叶,看着草地上的花开,看着在花丛里飞舞的蝴蝶,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既新奇又美丽。

而这片天空也让他心驰神往。

白天是云朵飘飘,夜晚有流星划过,广袤无垠的天空仿佛近在咫尺,那时的他已经开始想象自己展翅高飞的情景,就像吹过树梢的风一样。

他一心想着飞翔,却未曾料到危险会悄无声息地降临。

那日,母鹰照例飞出去觅食。

他也照旧挨着巢穴边缘闭目养神。

忽然,他的耳边传来一声惨叫,那声惨叫尖利又绝望,很快出现又迅速消失。

他警觉地睁开浅金色的眸子,寻着惨叫声望去,只见一条通体黑亮的长条形生物正张着血盆大口吞噬着靠近枝干的雏鸟。

那只雏鸟是他这窝雏鹰里最闹腾的一只,可现在它却抽搐着被吞入对方腹中。

他对上对方那双冰冷的眸子,那对眸子里映照着弱小的他。

多么弱小,多么无助,还未长大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这条丑陋的生物将自己的兄弟姐妹一只只地吞食殆尽。

这是单方面的屠戮。

雏鹰们根本毫无反抗能力。

包括他在内。

不过他没有像别的雏鹰那样尖叫。

因为尖叫没有用。

哪怕叫破嗓子,这只怪物也不会停嘴。

它贪婪地吞噬着弱小的雏鹰,一只又一只。这些小鹰对它而言仅仅是一道美味,对,就和虫子一样。

他记得母鹰带回来的虫子,那些扭动的虫子被他和其它雏鹰分食,没有一只雏鹰会因为虫子挣扎而放弃吃它。

它们只会争先恐后地吞下母鹰带回来的食物。

这是食物。

食物就是被吃的存在。

然而当雏鹰自己成为食物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自然法则的残酷。

不,或许它们都没意识到就命丧黄泉了。

可他还有机会思考。

不是思考求饶,还是思考如何反击,他紧紧盯着吞食其它雏鹰的怪物,寻找它的弱点。

仿佛是觉察到他的注视,长条状的怪物也看向了他。

他和它之间还隔着一只雏鹰,那只雏鹰一直发着恐惧而刺耳的叫声。

那怪物像是嫌吵一般一口吞下了那只雏鹰。

他清楚听见骨头断裂的声响,还有嗅到那扑鼻而来的血腥味。

闻到这股血腥味,他没有作呕,这股血味反而激起了他作为猎食者的原始反应。

呵,什么怪物?不过就是加大版的虫子罢了。

夜幕将至,回到鸟巢的母鹰讶异地看着一团乱的巢穴和那条被啄破喉咙的死蛇。

沾满一脸蛇血的他抬起那对闪着光的金眸看向飞回来的母鹰,眼底没有太多情绪的起伏,仿佛方才与蛇的缠斗不值一提。

他如同平常进食那般咽下一口蛇肉,就像这条蛇吃下其它雏鹰一样。

母鹰扫了一圈鸟巢,尽管活着的雏鹰只有他,但母鹰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悲伤,这样的情况它似乎不是第一次遇见。可母鹰又是惊讶的,因为这是它头一回见到一只雏鹰反杀了一条蛇。

优胜劣汰,他是胜出的那一方。

在其它雏鹰尸体的包围下,母鹰和他一起享用了这道美味的蛇餐。

后来他学会了飞翔,过程并不是那么美好,母鹰虽然没从树枝上推下他,也没给他任何帮助,它仅仅是冷眼旁观他在枝头挥动长出羽毛的翅膀。

他站在枝头,感受风拂过羽毛,感受半空中流动的气流,飞翔是深刻在他基因里的本能,犹如狩猎。

张开翅膀,他从枝头一跃而下,接着借由吹起的风飞向浩瀚的天空。

那一刻,大地变得渺小,视野却变得更加广阔,整片森林都被他尽收眼底。

如此清晰,如此…如此方便。

他能看清每一只猎物的行动,甚至能瞧清它们的每根毛发还有它们的弱点——那脆弱的咽喉。

锋利且灵活的鹰爪可以很轻松地抓住它们,在他出其不意地俯冲之后,他会把猎物抓到天上,这时候即便他不用喙去啄它们,它们也没有救了。

它们的命运已经被他掌控,只要他一松爪,它们就会从空中摔下去。

从它们被他抓住,不,是盯上的瞬间起,它们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对,本该是这样,然而他却遇见了那只小家伙。

能够飞翔以后,他就离开了最初的巢穴,自己在这片森林里找了几处适合筑巢的地方。其中一个地方就是一棵位于河畔的大树。

他还挺喜欢这个窝,一方面视野开阔风景优美,一方面因为离河岸不远他总能很轻易地捕获食物。

是的,很轻易,直到他遇见了她。

明明只是一只小仓鼠,乖乖被他吃掉不就好了。

她居然敢丢他一脸泥巴?!

这只小仓鼠真有种。

他从未遇见过像她这样的猎物,她机灵又聪明,鬼主意多得数不胜数。他从一开始追捕她,到后来观察起她,越观察她,他越觉得她不可思议,也越拿她束手无策。

想吃掉她的欲念,与想接近她更近一步了解她的渴望相互交织,他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可就在她遭遇山洪命悬一线之际,他作出了决定,先将她救回来。

他带她回了自己在悬崖上的巢穴,他不是第一次带猎物回来,但是第一次带不是猎物的小动物回来。

他并不是以对待猎物的心情对待她,他很清楚其中的差别。

如果她是一只雌鹰,这件事情会简单许多,他只管上就好了。

可惜,她不是。

她是那么娇小,别说碰她,他稍不注意力道,她就有可能折损在他爪下。

偏偏就是这么一只小东西,教他变得不像自己,甚至让他觉得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陪着她似乎也不错。

你真的不想对她做什么?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属于他,准确地讲是来自他的兽性。

他心里住着一只野兽,不,他本来就是野兽。

你其实很想吃了她。

他不否认这一点,不过这个“吃”和他吃掉其它猎物的“吃”略微不同。

若她知晓他内心的想法,也许会觉得被他当作猎物吃掉反而更轻松。

他没办法确定她的心意,她看他的眼神里仍时不时夹杂着恐惧。

莫说她不相信,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为何会对一只仓鼠动了心。

没错,他对她动情了。

多么荒谬,一只鹰看上了一只仓鼠。

她不见的时候,他像发了疯似的到处找她。

任何一只长着眼的动物都不会想接近那时那刻的他,而他恨不得翻遍这片森林那片雪山,把每个地方每只小动物都揪出来瞧一瞧是不是她。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放她,让这只使他心烦意乱的小仓鼠走得远远的。

世界上的小仓鼠多得是,想要和他凑一窝的雌鹰也多得是,他不一定非她不可。

但他就是该死的非她不可!

又逮住一只仓鼠,发现不是她以后,他就松爪放开了它。

或许是爱屋及乌,也或许是怕她介意,他没再吃过一只仓鼠,虽然之前他就没怎么吃过仓鼠,肉太少毛又多,还特别能跑。

他现在也觉得她长得太瘦,尽管看起来圆鼓鼓的,实际上那都是颊囊里塞的食物。她应该多吃一些,长得胖一些,唔,保持现状也可以,她长太胖,他怕她被其它猎食者看上。草莓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这只小仓鼠真是越看越教他觉得可爱,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小家伙,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教他着迷。

她若是不那么爱瞎跑,不那么爱招惹其它动物,别总叫他满森林找她,替她担心……拿她被老虎抓走的这次来说,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焦躁得能把树给扬了。

尤其是他太熟悉老虎看她的眼神,就像起初的他一样。

他不会容许她被其它猎食者吃掉。

因为她是他的……

她是他的什么?

他的头为什么会这么痛?

这只小仓鼠捧着的小石头,是他之前在空中无意中看见的。

他被石头闪着的光吸引,便捡起了它。

这颗小石头。

他想送给谁?

他送给了谁?

在这双圆溜溜的大眼注视下,鹰难忍晕眩地倒了下去。

彻底失去意识前,鹰想起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他将这颗小石头送给了……

他的爱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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