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落子

纵横十九道,千古无同局。

围棋出现以有上千年之久,但是这棋盘之上的变化,即便是过了千年时间,依旧是无人能够算尽。

围棋简单,哪怕是妇孺都能学会,但围棋又不简单,哪怕是有人耗尽了一生的心血也不敢说一句参透了这棋盘。

李昔年对于围棋这东西兴趣其实并不大,他只不过就是喜欢在下棋时感受与王仲甫勾心斗角的感觉罢了,之前李昔年曾在王仲甫的书架之上看到了一本书,书名为《十玄经》,而这本书的作者乃是前朝第一国手王积士。

就是因为这本《十玄经》让李昔年对围棋产生非常大的兴趣,因为这本书几乎是用最为通俗易懂的词语讲述了这棋盘之上的万千变化,李昔年在王仲甫的家中借书不少,读过的书也不少,但是真正能够算得上是好书的,少之又少。

而这本《十玄经》便是其中之一。

李昔年觉得这本书虽说讲的是棋盘之上的事情,但是更多的是人心之上的博弈,那棋盘就仿佛是这天下,而那棋子便是天下的芸芸众生。

原本李昔年还想要找些王积士的书看看,只可惜王仲甫家中仅有这一本。

当初李昔年想着若是自己能多看些王积士的书,说不定他的棋力早就在那王仲甫之上了,不过后来想想不对,围棋这东西千变万化,根本就不是书本上面的文字能够描绘出来的,更多的还是需要棋手自己去感悟。

如果李昔年看的棋书多了,反而会将自己的思维拘泥于那书本当中,或许这辈子都难以有所成就。

第八局棋开始了。

而大雨也倾盆而至。

不过李昔年跟王仲甫两人都坐在那石凳之上,仿佛都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开局仅仅十手,王仲甫便开始皱起了眉头,因为他感觉到了李昔年这一次是真的认真了。

这一盘棋,李昔年没有任何的套路,完全就是按照自己的心情去下,他脑子里面想的也不是如何去跟王仲甫博弈,也不是想着如何去捉弄王仲甫,他心里面想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如何赢下这盘棋。

李昔年落子的速度尽快,因为他太过于了解王仲甫了,他清楚的知道王仲甫在面对自己每一步棋都会是如何的反应,所以他压根就不需要任何的思考。

而王仲甫这一次也要谨慎很多,每一步棋下的都很慢,每一步棋都需要斟酌许久。

“雨大了,你若是这么浇下去,会生病!”

李昔年轻声提醒了王仲甫一句。

“无妨!”

王仲甫边说话边落子。

半个时辰过去。

大雨仿佛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而此时李昔年跟王仲甫的棋局已经来到了第二百六十九手。

王仲甫看着自己面前的棋盘,足足想了能有一炷香的时间,但是却迟迟不肯落子。

李昔年清楚王仲甫此时在棋局之上占尽了优势,所以这子并不难落,他无非就是在等而已,至于王仲甫在等什么,为什么要等,李昔年仿佛清楚,但好像又不太清楚。

“滴答滴答!”

雨水浇在了棋盘之上,棋子之间已经布满了雨水。

李昔年安静的看着王仲甫,淡淡说道:“老头子,你说你这又是何苦?”

王仲甫抬头看了李昔年一眼没有说话。

李昔年伸手拿起了棋盒,将棋盒当中的雨水缓缓倒出,但是无奈这雨实在是太大了,李昔年这边才刚刚将棋盒放下,很快雨水便再次积满了棋盒。

但是王仲甫还是迟迟不肯落子。

“没必要等下去了,要不今个这盘棋就算了吧!”

李昔年不忍心看着年迈的王仲甫如此这般,皱眉说道。

“还还不急,这盘棋你下的有些水平。”

王仲甫明明知道自己下步棋应该怎么走,他也知道李昔年会做出怎样的应对,但是他就是不肯落子。

李昔年则是无奈叹了口气,回头看向了远处。

“啪!”

就在这个时候,王仲甫终于是落子了,棋子在棋盘之上溅起片片水花。

“等了这么久,你竟然只想出这么一步臭棋?”

李昔年语气有些不悦,因为此时王仲甫白棋明明大势已成,但是王仲甫偏偏学了李昔年的路数,势成不杀。

“时机不熟,不得贪胜!”

王仲甫开口道。

“自损棋气,乃是大忌!”

李昔年一边落子一边回道。

“还轮不到你小子教我下棋!”

王仲甫冷哼了一声,然后便又看着棋盘端详了起来。

“又来了!”

李昔年满眼的无奈。

“爹,你是不是不要命了?这么大的雨为什么不进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王茗清终于是从自己的屋子当中跑了出来,手里拎着两把纸伞,一把罩在了王仲甫的头上,另外一把则是扔到了李昔年的脚底下。

李昔年低头看了看,但是并没有捡起纸扇。

“你不要命就算了,我爹年纪大了,你就真的忍心看着他在大雨当中陪你下棋啊?”

王茗清冲着李昔年喊道。

“我劝了,没用。”

李昔年无奈回了一句。

然而王仲甫则是扭头看着王茗清笑了笑,随即猛然落子,低声说道:“按兵不动,入界宜缓!”

“还是臭棋。”

李昔年撇嘴回了一句。

“兼顾大局,攻彼顾我!”

此时的王仲甫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或许是因为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等的人,所以他落子的速度要快上很多,并且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一切都在他的掌握当中一般。

而这样的王仲甫才是李昔年认识的王仲甫。

至于这棋盘之上的形势,原本王仲甫一片大好,但是可惜他为了拖延时间,放弃剿杀李昔年最好的时机,并且还莫名其妙的走出了几步防守的臭棋,让李昔年大片的死棋已经活了过来,并且还跟王仲甫形成了对攻之势。

要知道,王仲甫这人的棋风凶悍犀利,所以防守并不是他最为擅长的,他最擅长的便是进攻。

而李昔年同样如此。

两人之间的对攻也绝对能够算的上是精彩。

几番对攻下来之后,李昔年依旧是处于下风。

“弃子争先,无龙换头!”

李昔年的放弃不重要的棋子夺取先手权,而且此时他棋盘之上已经没有了龙头,只能是择机更换龙头。

王仲甫看见李昔年开始准备防守之后,便继续加快了自己的进攻。

而一旁的王茗清手持纸扇,俏生生的站在王仲甫的身边,虽说她看不懂这棋局,但是她依旧能够感觉到王仲甫这盘棋下的似乎不如之前那么轻松了。

“舍小就大,逢危需弃!”

李昔年缓缓说道。

王仲甫原本还想着继续进攻,只不过就在这时,他猛然发现在棋盘的左上方,李昔年的大龙已成,并且对自己大片棋子形成了围攻。

刚才李昔年明显就是故意做出了防守的假象,让王仲甫一心进攻,但是却顾此失彼。

王仲甫定在了原地,呆呆的看着自己面前的棋盘,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落了子。

王仲甫心中清楚,此时自己要是回去防守已经是来不及了,所以他只能是选择最后一搏,只不过这种局面对他来说并不难算,他知道即便是自己的进攻李昔年不阻挡,他最后恐怕还是会输,他想要的也只不过就是输的稍微体面一些罢了。

十步之后,王仲甫最终还是缓缓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棋子,轻声说道:“我输了!”

王茗清听到了王仲甫这句话以后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非常的难以置信,因为王仲甫跟李昔年下了这么多年的棋,这还是王茗清第一次看到王仲甫认输。

“这盘棋你下的不专心,我赢的不光彩!”

李昔年也是长长出了口气。

这盘棋李昔年确实是赢的不光彩,王仲甫在之前主动放弃了剿杀自己的大好时机,其实从那时起李昔年便已经输了,后来或许是因为王茗清的出现,让王仲甫乱了心神,他想要的无非就是尽快结束对局,给自己女儿多留些时间,所以他一心放在了进攻之上,忽略了李昔年的布局。

当然了,王仲甫也是便李昔年前几局的假象所蒙蔽住了,因为在王仲甫的眼中,李昔年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喜欢正大光明,从来不屑于做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事,而这盘棋李昔年用了他平时最瞧不上的棋路。

“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光彩不光彩的,你一没有偷棋,二没有悔棋,跟那人比已经光彩很多了!”

王仲甫还在盯着棋盘,他不明白为何李昔年如此明显的布局,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即便是因为王茗清的出现让他乱了一些心神,但是也不至于如此啊!

“你是不是想不明白为何我的这一手你没有看出来?”

李昔年笑着问道。

“恩,我不应该看不出来才对!”

王仲甫倒也是不隐瞒,直接点了点头。

“其实我这招是从《十玄经》上面学来的!”

李昔年道。

王仲甫听到这句话以后猛然抬头看了李昔年一眼,然后高声说道:“不可能,那本《十玄经》是我……我熟读百遍,里面的棋局每一谱我都倒背如流,为何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你刚才所下之布局?”

“《十玄经》当中有一盘棋名为七劫之局,这局棋你有没有印象?”

李昔年问道。

“当然有,那局棋黑棋连布七招杀劫,劫劫要命,步步杀机,可谓是精妙当中的精妙,但是最后却被白棋一一化解,最后黑棋惨败。”

“那你可知道白棋为什么能够化解那七劫?”

李昔年继续问道。

王仲甫听到这句话抬头看了李昔年一眼,眼神似乎是有些疑惑。

“因为白棋布下了三步杀劫,只不过这三步杀劫实在是太过于隐晦,在加上黑棋七招杀劫实在是太过于耀眼,寻常人只能看到黑棋的七招杀劫,但是却从来都看不到白棋那三步杀劫,我觉得黑棋就算是输了的时候,他应该也不曾注意到白棋的布局,他只是觉得白棋解的精妙罢了,我刚才用的便是那白棋的三招杀劫,你看不到是正常的。”

李昔年看着王仲甫解释道。

王仲甫宛如醍醐灌顶一般,猛然扭头冲着王茗清说道:“茗清,你去把那本《十玄经》给我拿过来!”

“好!”

王茗清点了点头,随即便快步奔着书房跑去。

片刻之后,王茗清把《十玄经》递给了王仲甫。

王仲甫压根就顾不上大雨不大雨的,也没有了平时那副爱惜书本的模样,任凭雨水浇在书上,找到了七招杀劫的棋谱,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竟然还真是如此!”

王仲甫的眼神当中闪过了一丝激动,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局棋最为精妙的竟然根本不是白棋如何解围,反而是白棋的布局。

只不过就像是李昔年说的那样,白棋的解围实在是太过于精彩了,让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布局。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王仲甫看了一辈子的书下了一辈子的棋,今天竟然让你小子给我上了一课,受教了!”

王仲甫十分认真的看着李昔年说道。

“我早就说过,你这人太过于迂腐,看书也好下棋也罢,从来都是把自己的思维局限于一个小地方,你若是改了这毛病,那你书架上面的那些书从头再看一遍,说不定还能发现些你之前不曾发现的东西!”

李昔年倒是也不客气,笑呵呵的教育道。

“不许说我爹!”

王茗清听了这话倒是满眼的不乐意,只不过似乎她也知道李昔年要走了,所以便没有动手。

“他说的有道理!”

王仲甫则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时间不早了,我也是时候启程了,王先生,日后若是再有缘分,我还来找你下棋,不过那时候我希望你的棋路能够多多变通些,老是一个棋路,跟你下棋甚是无趣!”

李昔年起身将自己的衣衫中的水拧了拧,然后迈着步子便要往王家外面走去。

“茗清,你去送一送吧!”

王仲甫开口道。

王茗清站在原地迟疑了几秒钟,最后丢下了纸伞,奔着李昔年的方向走去。

而王仲甫依旧是坐在原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棋盘,沉默许久之后才缓缓露出了一丝笑意,轻声说道:“有趣啊有趣,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这小子的棋力竟然有了如此大的长进,这要是能够留在我身边,不出五年时间,便又是一位国手,只可惜这小子的心思不在这棋盘之上!你若是看见你家公子赢了我,估计也会笑的合不拢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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