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赶考(一)

“今日与你们讲些童试事宜,不需用记住太多,心里记下一些便好。你们首先要接受由本县知县主持的考试,俗称县试,县试通过后,再接受由知府主持的府试,府试及格的称作“童生”,取得童生身份后,才有资格参加正式的科举考试,南朝科举并没有说严禁女子参加。

童试过后成绩合格者,也就可以入府、州、县学为生员,俗称秀才,生员三等,廪生、增生、附生。

这些你们暂时无需了解,考试内容无非就是你们对于四书五经的掌握程度有多少了。”

说到这里,老夫子瞪了一眼某个小兔崽子,刘子旭已经返乡近一年,而他们这拨学子也即将迎来童试。想着快要离开这座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去往县里或是更广阔的天地,十六七岁的年轻学生们脸上都有按捺不住的兴奋与喜悦。

学生们书桌上都各有一张泛黄的纸张,用于写下他们的姓名,年岁,籍贯,以及三代血亲,倒时这些东西都要经过他们本县具保交由县官和儒学署教官。

————

“娘,别担心,孩儿一定可以取得一个不错的成绩。”

张辞看着眼前青丝隐有白毫的娘亲,握着娘亲的手宽慰道。

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的儿子,妇人眼里隐有泪光,她轻轻抱住自己儿子,脸上满是自豪。tehu.org 火鸡小说网

“爹,娘,我走了哈,莫担心我。”

张衍站在门口对爹娘笑着招手,汉子破天荒的没有爆粗口,用满是老茧的大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像不知不觉间,这个混小子已经比老子还要高些了,汉子眼里满是欣慰。

“辞哥哥加油!”

张鸾鸾鼓足了勇气追上刚从自家门口走过的二人,微红着小脸,怯怯的道。张辞笑着对她点点头

“我呢我呢?”

张衍笑的一脸揶揄,张鸾鸾脸儿一下通红起来,跟个大苹果一样,低着头,慌里慌张又钻进门里去了,张辞抬手就是一肘。

————

张辞张衍与几个同窗结伴而行,路途虽远,少年少女们心里却是骄阳万丈。

沿着官道,张辞与一位同窗走在最前面,张衍和李芸芸王盈跟在后边插科打诨,在后边还跟着几位同窗,指点山河。

小镇离着县里不算极远,七八十里路,用不着翻山越岭,沿着官道走便是了。路上除了他们这拨考生,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倒是隔一会儿便有一名兵卒驾马疾行,似乎是在前方探路还是什么。张衍这会儿兴致勃勃,看着起起伏伏绵延不知几许的深山密林,脑子里想着若是走山路去,会不会有山匪劫道,然后有世外高人出手相救,自己要是表现的勇敢一些,兴许就被高人看中收做徒弟,习得一身仙人术法,山高海阔任我游。

上次刘子旭走时,张辞与他打哑谜一般,将了一些张衍听不懂的东西。当天张衍就缠着张辞让他给好好讲清楚,什么叫做腾云境,又是什么叫做晖阳境,张辞装聋作哑。他就死皮赖脸缠了张辞好些时日,最后张辞实在没辙,就把自己从荀老夫子那知道的一些修行之事给张衍说了说。

自那以后,张衍再不像以往那般大大咧咧,与李芸芸打闹时,时不时就要蹦出两句莫名其妙的怪话:

“你这庸俗凡人,与我等讲话也不知轻重,还不快跪下与我认错,本座心情好了,自当赏你些容颜增丽之术,让你这黄脸妇人也能与那仙子一词沾些关系。”

搞得李芸芸恼火不已,将张衍耳朵拧了个转儿,死活不肯松手:

“嗯?「本座」先生,你刚才说什么?谁是黄脸婆?”

“姐,姐!我错了,我错了,啊!奶奶,姑奶奶”

这厮认怂倒是颇为的快,不过张衍又犯贱了好几回,惹得李芸芸都忍不住跑去问张辞,他脑袋是不是坏掉了?张辞也是无可奈何,解释说道张衍看书看魔怔了。

似乎是猜出张衍心中所想,张辞勾住张衍脖子,把他往人群外拉了拉,然后才笑着说道:

“别瞎想了,山里没那么多世外高人,不过山匪到可能会有,要真跟着你吭哧哧吭钻进山里再被山匪擒住,咱们这些人就得写信问家里要赎金了。”

遭到好友的无情打击,张衍只好悻悻做罢,甩开搭在肩上的那只手,又去挑逗李芸芸去了。

“要死啊你,想干什么?”

看着突然凑到自己身边的张衍,李芸芸知道他肯定憋着什么坏心眼,瞪圆双眼喝道

身后的何炜也面露不善的盯着张衍,张衍脸上笑嘻嘻,两手合住伸到李芸芸眼前,蓦地张开双手,手心里躺了一只胖乎乎的大肥虫子,那虫子在张衍手里扭来扭去。

李芸芸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一声向后跌去,与此同时有一名兵卒骑马飞快前行朝着他们而来,李芸芸漱的跌坐在地,吓得王盈面无血色,不敢再看,那骑兵见状也是大惊,挽着马绳的右手死死拽住向后一拉,座下骏马嘶吼一声,止住身形,前蹄高高扬起,好在是在离李芸芸身前半丈处停了下来。

“尔等何人?意欲何为?”

骑兵从腰间抽出长剑,剑尖指向李芸芸,顿了顿后再指向众学子,面色难看,语气里说不出来的愤怒,王盈连忙拉起来吓得动也不动的密友,眼神慌乱。

几息后,数十名骑兵接踵而至,纷纷抽出兵刃对准了这帮学生,鸦雀无声,见此阵仗,众学生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张衍从李芸芸身后站出来,对为首骑兵行了一礼,有些紧张的道

“无意冒犯大人,是我等唐突了。”

那骑兵冷哼一声,翻身下马,众骑兵驱马让路,骑兵中央是一辆华贵至极的马车,车夫是一位瞧着上了年纪的老伙夫,他闭着眼睛,像是有些犯困,骑兵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对着马车惶恐的道:

“殿下恕罪,是末将失职,是一伙疑似刺客。”

帷帐里传出一道声音,平淡又有些慵懒,似乎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刺客?霍爷爷,您看?”

那老马夫睁开眼皮看了一眼跪着的骑兵,那骑兵跪的越发惶恐,双拳紧握,微微颤抖。他随即看了一眼众学生们才重新闭上眼睛。

“殿下不必担心,一群普通孩子罢了,没有兵刃,也没有什么刺杀之心。”

骑兵心安几分,长舒一口气,若真是那刺客歹徒,他这伍长的小命怕也就保不住了。

见半天无人回应,张辞壮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骑兵们的剑刃见状齐刷刷的对准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张辞不再前行,远远朝着马车作了一揖,朗声道:

“大人,草民无意冒犯,刚才同伴嬉闹,不经意间唐突了大人,并非草民等人有意为之”

老马夫再次睁眼,看了两眼这个颇有些胆气的儒生,对帷帐里的人说道:

“殿下,此人说话不假,嗯、是个不错的苗子,可惜年纪大了些,难成大器。”

“哦?能被霍爷爷说是根骨不错,那本宫倒是想见一见,把他带过来。”

老马夫哑然失笑,这位公主殿下年少时分就时常缠着他,给他带各种宫里佳酿,一门心思想跟着修道学习术法,却被老马夫的一句根骨欠佳给堵了回去,那时的小姑娘还记仇了好久,连酒水都变成了宫外的普通酒水。

张辞被带到马车前,站在跪地不起的骑兵伍长身侧,作揖行礼。

“你们是什么人?”

听着马车里传出的声音,张辞才知道里边竟是位女子,他敛了敛心神,再次作揖:

“草民是周坪镇学生,准备前往县里参加县试,刚才摔到的女子和其余人等都是草民的同窗,还请大人见谅。”

“罢了,切莫再要在这官路上随意胡闹,去吧。”

马车里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张辞再行礼

“谢大人恕罪,草民告退。”

张辞起身,朝老马夫点点头,退了出去。那名骑兵伍长也重新坐回马上,没给众人什么好脸色,拍了拍马臀,扬长去了,骑队紧随其后。

早已被吓得双腿发软的学生们长舒一口气

“谢了”

张衍颤着手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张辞摇摇头示意没事,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李芸芸拉着王盈也来向张辞道了声谢谢

经此一节,众学生再不敢在路上胡乱打闹,加快脚步赶路去了。

黄昏时分,一行人抵达沿路小镇,合计之后决定在此歇脚一夜,次日再重新出发。

翌日酉时,学生们终于见着城墙,城门处,众人拿出自己用以证明考生身份的文牒,给城门官兵看过后便进城去了,天色渐晚,众人在客栈要好房间决定明日再前往考棚。

几个同窗拿出当初刘子旭走时留给他们的木牌,邀请张辞张衍加入,张衍一心想着出门溜溜弯,南朝不设宵禁,哪怕是申时以后,街道上还是有不少小贩行人。俩姑娘也是个闲不住的,难得进一次县城,总要去逛逛不是,于是乎,张衍就自然而然的当起了护花使者,主要还是赔罪,昨日东窗事发,几乎没几个人对他有个好脸色,想来想去他还拐上了张辞。

理由很充分:头回进县城,不先逛一逛,万一回头迷路了咋办,再说俩姑娘,万一出点事我一个人可护不过来,你好意思不跟着?

张辞无言以对,被这厮带上了贼船。

李芸芸拉着王盈的手在摊贩中窜来跑去,见着好看的首饰就带在头上比划比划。

张衍的评价永远就那么几个字:好看,好看,还是好看。张辞是个书呆子,向来是不近女色的,不予评价,点头,微笑。

不解风情呐,簪子小贩摇摇头,笑了一声两位年轻人,随后露出一副洋溢笑脸

“姑娘,这青玉凤柳簪是极好的小物件,程阳那边的玉雕大师选用的一等的上好青玉雕琢而成。好玉配美人,往日里这簪子被其他女子佩戴在身,瞧着总觉得缺了几分意思,今儿被姑娘相中,呵!这可真真是合适到了极致,这会儿姑娘看着就更加美艳了几分,当然了,姑娘本身的姿容也是极好的,只是与这簪子相得益彰,愈发动人了。”

见着姑娘一眼相中这支玉簪,在手里反复拿起不晓得多少次,脸上虽然表情不多,小贩哪还不知道这姑娘定然是瞧上了这玩意儿,逮着小姑娘就是一顿夸。夸的也巧妙,簪子好坏轻轻揭过,着重在那姑娘与此物有缘,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本就是情爱读物看多了的,最最相信那所谓的缘分一物。

李芸芸心底有些飘飘然,她确实极其喜爱这簪子,但以往跟着娘亲买东西。娘亲跟她讲越想买什么,你就越要不在乎,不要给那些油滑商人可乘之机,她觉着自己应该是领悟了。

殊不知以为自己几次表现出来的不在意实在是太过浅显,要是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哪还能在此地摆摊多年。李芸芸心里还是有些摇晃,刻意镇定下来,又拿起先前王盈中意的几样物件,轻轻问道

“这支白玉簪,嗯,还有这盒水粉,唔,还有这支青玉簪,怎么卖的?”

小贩眼睛一亮,笑的愈发诚挚

“姑娘真真是好眼力,这白玉簪子也同样是极好的老物件,得要二两银子,这水粉是江南那边极为流行的好货,市值五两银子,至于这支青玉簪子嘛,往日里也是卖五两银子,但我看这物件与姑娘有缘,就只收三两银子好了。”

那摊贩摊贩一副肉疼模样,仿佛老父亲要嫁出自己相伴多年的女儿一般。李芸芸略作思量,价格好像可以接受,作势就要掏出银子结账。

他们这拨参加县试的孩子,哪个家里人不是满怀期望,行囊里大包干粮不去讲,晓得孩子要出门远游,都准备了好些银子交予他们,生怕在外边饿着冻着了。

不说这些本就是小镇上富贵人家的同窗,就连张辞娘亲都在临行前给张辞塞了个小布囊,里边装着好些碎银,推脱许久,看着眼神坚定的娘亲,张辞没有再推脱,紧紧握着那其实不是多大的布囊。

张衍却是不动声色的拉住了准备掏银子的李芸芸,后者不解的看了他一眼,他没有理会,笑着对商贩说道:

“欸,这青玉簪子是一等青玉雕琢而成不假,不过这青玉本身材质可担不起上好一说,故而一等一说也就无可厚非了,这白玉簪子和水粉所言倒是不假,只不过这价格嘛,比市价高了可不是一点半点,三件一起,六两银子,你看如何?”

张辞转头看了一眼好友,倒是没想到他还有这些方面的了解,看来看杂书也不是完全就一无是处。见有人出来搅黄生意,这姑娘竟也有些动摇,关键是还真说到点上了,小贩啪的一拍桌子,脸一横,道:

“这位公子此言怎的如此寒人心,江南极远,光是这物件被运输来此,都要花费不少人力财力,难道还不值这几两碎银?”

张衍却是不理会他,拉起姑娘的手作势就要离开,还笑着安慰

“前边瞧着还有一处不错的首饰摊子,我们去那儿瞧瞧。”

见客人已经要走出摊前,小贩叹息一声

“罢了罢了,六两银子就六两银子吧,拿去拿去。”

他这次是真的肉痛了,整整四两银子啊,说没就没了,这狗日的年轻人。

“看着我干嘛?掏钱啊,不想要啦?”

见小姑娘无动于衷,张衍没好气的道,李芸芸一把缩回被抓在张衍手里的小手,俏脸微红,从身上掏出几粒碎银交予贩子,再拿过首饰,然后又紧紧拉着王盈的手,看也不看张衍一眼,看着笑的花枝乱颤的密友,李芸芸红着脸掐了一把王盈的柳腰,后者才作罢。

“没良心的婆娘”

张衍嘀咕了一声,然后又看到了挂在张辞脸上的熟悉的淫笑,勃然大怒,靠!刘子旭那个娘东西走了你也来?张辞笑着摆摆手,继续逛,奥,继续逛。

好半天,李芸芸才转身对张衍说了声谢谢,语气有一丝丝不自然。张衍笑着说赔罪呢,昨天蛮对不住的,少女哦了一声,兴致缺缺。

夜里,众人相继道过晚安,分别回到屋子准备休息了。

张辞难得的再一次失眠,也许是因为昨日里的达官贵人,又或是鼾声如雷的某位至交好友。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