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太阳温暖的沁人心脾，张辞搬了一张桌椅放在院堂里好方便读些书。
奇了怪哉，明明是硬邦邦的桌面，椅子连靠背都没有，怎的就偏偏这么舒适，张辞的小脑袋像打鼓一样晃悠，嘴里含糊不清
“银猪～朝天～紫陌长，禁城春色～晓苍苍……”
妇人抱着床棉被正要趁着天色宜人准备挂起来晒晒，见着迷迷糊糊摇头晃脑的儿子，抿嘴轻笑道
“蛋蛋，不打紧的，乏了就回屋歇歇吧。”
张辞一惊，做起来的同时猛的抓住那本眼看着就要掉在地上的千家诗，看着是正在晒棉被的娘亲，随机羞郝的挠了挠头。
张辞昨夜失眠了，很晚才睡着，或许是因为白天那些闲嘴婆娘的言语，也可能是因为对门某位好汉杀猪一样的嚎叫，真真是嚎的比猪还伤心啊。
他想着昨日立下豪言壮语的玩伴，觉着是应该去探望探望，便趴在桌子上，眼巴巴的望着正在掸灰的娘亲：
“娘，我想出去玩会儿。”
妇人手上拿着根食指粗的竹条，正沿着棉被两面拍打，闻言望去，与儿子那殷切的目光正好对上。
“玩就玩罢，可莫要和二毛再去翻腾你汉平叔家的菜园了。”
“知道啦知道啦。”
听着娘亲应允，张辞放下手中书本，将桌椅搬回屋内便匆匆跑向门外。tehu.org 火鸡小说网
“莫贪玩，记着早些回来吃饭～”
身后传来妇人无奈的呼喊。
……
张衍家门口，张辞迎着妇人那颇有些不善的目光，硬着头皮说想和张衍出去玩。妇人大喝一声将张衍唤来，瞪了一眼自家的好儿子，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道让早些回来吃饭。
“好汉，咋样？爽不爽？”
瞧着闷闷不乐眼睛还有些红润的朋友，张辞笑的很是夸张。
“你大爷的，我还没吃完饭那老东西就跑来了，就站在我家门口骂，「哪家的死兔崽子又把老子家的菜给拱了，哪天让老子逮着了，非得把你屁股打烂了！」”
张衍揉了揉仍有些痛意的屁股蛋-子，恨恨的道。昨夜吃饭时，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娘不晓得瞪了自己多少次，结结实实挨了一顿饱揍后还被提着去给人家赔了个不是。
“你狗日的就活该，还批脸不要的想着做好事不留名。”
张辞毫不留情的笑道。
“辞哥哥～”
张辞正想再挑张衍几句，却忽的听到一声娇滴滴的呼唤，一愣神，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忽的蹿到身前。
“是鸾鸾啊，最近女红学的这么样啊？有没有……”
“衍哥哥”
不待张衍说完，小姑娘又脆生生的叫了一声哥哥，然后眨巴着一对好看的大眼睛，就这么盯着张辞。小姑娘身着一袭青色衣裙，头上扎了个小鬏鬏，小脸蛋儿圆乎乎的。
他笑着喊了一声鸾鸾，小姑娘甜甜的应了一声，张辞被盯的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儿，笑眯眯的，小姑娘的脸儿红的透透的，心里慌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然后捂着烫呼呼的脸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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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衍在笑，笑的很没良心。
“啧啧啧，小姑娘还是这副样子，估摸着好几天没见你，又不好意思了。”
张衍好像忘了屁股上的痛，开始调笑起张辞来，张辞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不理他。
地处西北，张家村的秧田常年蓄水，每年冬天田上都会结厚厚的一层冰，这可高兴坏了村里的孩子，撒着欢儿都要往田里去。男孩们在冰上滑来滑去，或立，或坐，或爬，最后回家时常常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妇人们边骂边看看孩子有没有哪儿受伤，衣服有没有湿，最后心疼的将孩子搂进怀里。女孩们则是围站在天外，羡慕的看着男孩们嬉笑玩闹，爹娘自然是不会同意她们和男孩一起去玩闹的。但是田边不止有女孩，还有张辞，张辞打下就知道自己和其他孩子有些不同，他懂事很早，他不想让娘亲担心，所以他静静的蹲在田坎上，手里拿着坨冰块用刀雕雕琢琢。相熟些的孩子邀他一起玩，他摇摇头拒绝，手里小刀不停，冰块也渐渐变成小兔子的模样。
“真好看”
张辞抬头一看，对面不知什么时候蹲这个小姑娘，扎着个朝天辫，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和他手里的“兔子”。
“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下去玩啊？”
“我叫张鸾，你叫我鸾鸾就好啦。”
田畔，一对少男少女，一个雕冰，一个张望，女孩奶声奶气问个不停，少年偶尔应上一句，更多时候还是把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上。
“送你啦。”
少年收起小刀，将“兔子”递给女孩。
“真哒？谢谢！”
女孩两只手接过“兔子”，笑眯眯的，爱不释手，少年看着女孩和兔子，笑却无声。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微微红润
……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私塾？”
张辞微微摇头，结束了回忆，然后正色问道。
张衍一愣，然后摸了摸后脑勺。
“不急，想清楚再说。”
张辞知道好友说的想清楚是谁想清楚，也就不再接话。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从天南说到地北，从荀老夫子说到吴先生。张衍从地上抓起一把石果儿，右手扬起对着路边一条土狗唬一唬的，吓得土狗四肢耸起，发出委屈的呜咽声，张衍得意洋洋的扔掉石果儿，拍了拍手中泥土。
张辞不理会无聊至极的朋友，看着地里的玉米苗将将破土，不知道想着些什么。
……
张辞将饭菜端到桌上，妇人笑着给儿子碗里夹了些菜，今天难得的有一盘辣子炒肉，妇人给儿子夹菜的筷子就没停过，不一会儿竟是一大半肉都堆进了张辞碗里。张辞头大不已，一个劲儿的说自己来，自己来，娘你快些吃，妇人笑眯眯的，将碗里饭吃完，夹了几筷子青菜。便等着儿子吃完准备自己收拾锅碗，看着狼吞虎咽的儿子，还不忘轻声提醒道
“不急，慢些吃，别噎着”
张辞好不容易将大半碗肉和米饭吃了个七七八八，抬头看了眼笑意盈盈的娘亲，放缓了速度，慢慢开口道
“娘，我想和你说个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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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好像早已猜到有这么一茬，起身去盛了半碗米汤，放在儿子手边，然后轻轻坐下
“你说，娘听着。”
张辞放慢咀嚼速度，将碗筷放平在桌上，缓慢开口
“娘，我不想念书了，我前些日子和荀老夫子说过此事了，私塾远在镇里，学费也要不少，我平日里不在家，娘亲操劳的也要多些，所以我想从塾里回来，去镇子上做个长工，也能挣些钱财，况且像我这般读书，最后也不一定能有个好成绩……”
张辞话越说头越低，想了好几日的言辞到此时也只能断断续续想起几句来，话说完话，妇人没有立即回应，他就硬着头皮扒拉碗里已经凉了的饭菜。
良久，妇人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好像这么些年，儿子就悄悄的长大了，已经能从那张略显稚嫩的脸上看到些他爹的轮廓。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筷子戳在碗里的清脆响声，油灯火芯微微摇曳，窗户上映着娘儿俩的影子，儿子的头好像更低了。
“娘知道你想的什么，无非是觉得娘老了，一个人辛苦，念书又贵，想帮着娘分担一些，看来我们家辞儿真的长大了。”
看着娘亲的容颜，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些许细痕爬上了娘亲的眼角，张辞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妇人先说话了
“你刚出生那年，你爹就抱着娘和你，他说，咱们蛋蛋将来长大了，好好读书，不管能不能考个功名什么的，能让那些街坊羡慕都羡慕不来。那时节，你爹笑的像个孩子一样，娘没想这些，就想着辞儿慢慢长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带了个漂漂亮亮的新媳妇回来，娘和爹笑着，笑着笑着就发现自己好像老了，娘还看着你们成亲，生了个大胖小子，就像小时候的辞儿一样，晃着晃着，就长大了，娘和你爹啊，就坐在院里，看着你们，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妇人平静的诉说着，她静静地看着张辞，就像是看着当年的那个男人，张辞愣住了，碗里的饭早已冰凉，他从没有见过这么伤感的娘亲，与娘亲不同，他对爹没有什么印象，就连一点模糊的影子几乎都没有，虽然娘亲很平静，但他就是觉得这时的娘亲，有些伤感
“你爹走的早，那时候，娘也想抱着你随着你爹去了，用死来堵住那些闲散妇人的嘴，娘坐在井前，但那时候娘怕啊，听着你的哭声，娘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最后娘决定活下去，带着你好好的活下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娘好像不怕了，那时候娘看着那口井，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娘知道，娘那时候就不怕人，但娘放不下你，你已长大了许多，娘想着，总要看到辞儿取媳妇才好……”
妇人眼角含着笑意，说了许久许久，她抱着在自己怀里哭泣的儿子，轻声安抚，最后她对孩子说，活着，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别人。不要老想着娘亲多辛苦怎样怎样，看着辞儿开开心心念书，娘亲再累都是高兴的。娘亲与你婶婶请教了不少女红手艺，平日里做些刺绣，总是能卖些钱的，不要太担心娘亲。
妇人眼神平静，嘴角挂着笑意
夜深了，张辞抱着被子沉沉睡去，妇人取下钗子，拆下发髻，青丝散乱，灯火摇曳，妇人独自坐在榻上，哭却无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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