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昌杰怕徐云瑞这话不是叶明玉随便说说的。
这件事情还是叶明玉无意间发现的，那一次他被饿过了头，晚上回到家就起了急症，半夜从太医院宣来太医问诊。
孙昌杰第二天来给他赔罪，按理来说，孙昌杰是二品要员，他才三品，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就算他娶了徐云瑞，也不至于要孙昌杰来给他道歉；再者，孙昌杰年纪大、资历老，又有从龙之功，他也不是故意要给叶明玉难堪，本就是无意造成的……
但孙昌杰还是拎着一大堆礼物，战战兢兢地来了。
他来的时候，是徐云瑞出去迎接得他。
当时叶明玉病得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前堂鸡飞狗跳了好一阵，孙昌杰才灰溜溜地走了。
之后，孙昌杰再见他，似乎都会带着些不可言说的小心翼翼。
叶明玉思量很久，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了，最后只好同自己说，穷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徐云瑞常常会给人一种“下一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感觉，但凡是和徐云瑞对上的，大多都败下阵来。
第二天一早，叶明玉换上了一身礼服，这也是尚衣局特制的，虽说是礼服，却要比祭典之类的简单一些，又要比一般的官袍隆重一点。
学院制改革在都城初见成效，信德学院是去年开办的，作为试点，几乎立刻就引发了整个大庆儒生们的赞同和追捧，叶明玉也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代鸿儒”，今年秋闱，几位考官都说文章质量和见地要比往年高上许多。
因而今年才又在城南开设了第二所诚德学院，这所学院引发的争端要比信德多得多，信德只教授四书五经，儒家典籍；但诚德学院却又多了农耕一学，为此还批了好大一批土地，按照叶明玉的父亲，叶清和最开始的构想，其实还应当加入商、工、武等等不同的学科，但叶明玉深知不能操之过急，尤其不能引起儒生不满，因而才只多开设了农耕一科。
一来士农工商，农的地位并不算低；二来，农耕到底是糊口的东西，大庆也算立足农耕之上，只有吃饱了饭，别的才能继续发展。
因此满朝文武不理解者众数，但似乎也没有特别影响到谁的利益，故而不懂的人虽多，却没有太大的反弹。
皇帝甚至还有些期待，毕竟谁也不会嫌弃钱多的。
只是在最开始的挑选老师的时候犯了难，挑来选去，最后才找到了肃亲王的庶长子来教学，这人在贵族之中也算是异端，一心扑在农田水利上，三年前，竟被他研究出了亩产两石的方法，在此之前，水稻向来只能产出一石半。
今日要去的书院基本都是乾元和中庸，且中庸的人数更多一点，比起信德学院里大批大批的贵族，诚德学院里不少都是贫农的孩子，这些人风里来雨里去，才对吃的东西更加上心，当真是要信德学院的那些孩子去学，怕是连麦子和杂草都分不清。
徐云瑞特意扮作了中庸的模样，其实也不用他特意假扮，反正他的体型敦实，身上又没有信香，若不说他是个坤泽，几乎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是个中庸。
第一堂课就是叶明玉去讲的。
信德学院轮不上他讲课，诚德学院呢……那些大儒又看不上，总不能让肃亲王的庶长子一个人撑起一个学院来。
下面密密麻麻坐了百来号人，徐云瑞藏在人群里，倒是一点也不起眼。
在最前面，搭了个木头台子，上面放着一张小桌和一个软垫，那是叶明玉要去坐的位置。
肃亲王的庶长子名为徐永宁，他的运气不好，乃是侧妃所出，亲王庶子即便封爵，爵位也要再往下移一个位次；但他的运气又很好，肃亲王有过三个嫡子一个嫡女，结果不知是什么原因，竟是一个成活的都没有，于是他莫名其妙就成了肃亲王府，除了肃亲王以外，身份最尊贵的那个人。
原先他一心扑在农田里，根本也没人在乎他，肃亲王对他若即若离，肃亲王妃更是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他的生母又神神叨叨的，有些癔症……谁知他竟然能找到亩产两石的办法，如今更是摇身一变，成了学院讲师。
叶明玉走上了木台，下面的学生立刻一片哗然。
人人都知道，安乐郡马的外貌极为漂亮，但这些学生也从未想过，竟然真的有这样漂亮！
叶明玉也又长开了些，原本腮上还有些软肉，如今已经消了下去，嘴上噙着浅浅笑意，称得上是美人如玉、眉目如画。
“我是太常寺卿，叶明玉。”叶明玉坐在了位置上，开门见山：“今日来给你们讲第一节课……不用行礼，都坐下吧。”
下面也摆了许多小桌和软垫，但站着的人仍然很多，许多并未被书院录取的普通人家的孩子也都挤来听课，想要学一学如何能种更多的粮食。
叶明玉翻开了自己面前的教案，但他并没有顺着上面的内容去读，而是看着下面坐着的半大的孩子，笑着说道：“我想你们可能会有人想，怎么是这个人来教我们呢？他能教我们什么？他看上去就不像是会种粮食的人，他大概什么也不懂吧？”
诚德学院虽然教授农耕的知识，但也同时教授典籍，为的是让这些孩子也能参加科考。
“我的确对农耕并不是特别了解，我对于它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我的早膳、午膳和晚膳，每天我都要吃三顿饭……我知道，可能穷苦一些的百姓，一天只吃两顿，若是遇上灾年，一天一顿也是有的，你们肯定在想，做官的一天能吃三顿饭，我们若是也能吃三顿就好了……是啊，我也这么想，我也想全天下的百姓，一天都能吃三顿饭，可是这件事情我是做不到的，你们知道是谁能做到吗？”
“是你们。”
诚德学院的孩子不像是信德学院的，他们的基础并没有那么好，叶明玉便尽量挑了些平实的语言去和他们说话，与其说是教课，不如说是在交谈。
“身正为师，学高为范，在座的各位其实都比我强，我只在小时候辨别过麦子和稻子的区别，总归比五谷不分要好一点……所以我是当不了你们的老师的，恰恰相反，应该是你们当我的老师，今天我坐在这里，想要跟你讲的，并不是知识，而是大庆为什么需要你们。”
徐云瑞原本也是没有座位的，但郡主府的人不可能看他干站着，于是便特意带了小案和软垫，给他放在了学生们的最后面，倒是也不那么显眼。
叶明玉在说什么，徐云瑞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光是看着他漂亮的郡马发呆了。
周围的学生怕是有大半如此。
叶明玉是不能当老师的。
徐云瑞心想，他当了老师，有谁会听他讲课呢？光顾着看他的脸了……哦，还有他的身段。
自从徐云瑞觉得自己不是坤泽开始，他就有意无意地注意起叶明玉的身材来，原本只觉得叶明玉生得好看，现在却觉得，叶明玉身姿绰约，走路时和长阳公主相比也不遑多让，好像是九天仙女，步步生莲。
盈盈细腰，不堪一握；纤弱脖颈，白皙莹润；那一双笔直的腿，便是埋在长袍里，也叫人挪不开视线……
徐云瑞觉得自己病了，病得还不轻，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就是光看着叶明玉骨节分明的手，他都觉得心下跃动得厉害，好像下一秒就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该死的。
徐云瑞忍不住在心里骂道，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上课，这里这么多人，都看着他，看着他做什么！那是他的郡马！是他的宝贝！谁准这些人看他了！可恶……驸马不得做官，怎么郡马就可以了呢？都怪他娘亲，没事降他的爵位，他若是公主，叶明玉不就只能待在家里，每天只对着他一个人笑了么？
这一堂课的时间并不长，只有半个时辰，叶明玉说得口干舌燥，但看学生们受到鼓励的模样，不禁深感欣慰。
他笑着说道：“好了，第一堂课，是我抛砖引玉，之后的课程你们有各自的教室，不光是农学，还有许多儒家典籍要学习……若是有什么问题，现在一并问了吧。”
下面立刻有学生问道：“叶大人！你以后还会来给我们上课么？”
叶明玉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实力当你们的老师，今天与其说是给你们上课，不如说是讲一讲为什么要成立诚德学院……以后，许是会来学院看看，但不会给你们上课了。”
下面立刻便是一片哀嚎。
叶明玉觉得好笑，正想起身退下的时候，突然又听到一人大喊道：
“叶大人这样惊才绝艳！不该娶了小明珠那样的夫人！”
叶明玉的动作一顿。
徐云瑞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他虽然知道都城里想要撬自己墙角的人不计其数，但也没想到这些人这么大的胆子！
喊话的人并不知道“小明珠”就在现场，又接着喊道：“委屈了您！”
叶明玉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他站在台子上，许久，才缓缓开口：“他很好，你们不要这样说……不论学什么，都该先学为人之道，并不了解别人，还要在背后议论别人，并非君子所为，我希望你们以后都能知道这样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