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史来回忆,那还得从十多年前说起。
当时,村里举办学校的呼声愈发高涨,唯一的女大学生黎书也即将荣归故里。
一切安排妥善,至于师资方面,还有温碧淑不知从哪找来的半吊子老师。
诚然,起初那位外乡人举步维艰,受到了大多村民的不待见,毕竟常年与世隔绝的生活,导致极度排外。
但那人却很有本事,不论工作或生活上挑不出毛病,交际能力更是一绝。
随着时间推移,不但与邻里打得火热,也在学生堆里深受喜爱。
“还记着您这人特轴,非强调自己什么私德有缺,不配为师,后来经黎老师提议才叫做先生。”
“直到后来小的才发现,您果真有一说一,从不诓人。”
陆迟静静听着,没听出是调侃还是讽刺,总感觉说话跟赵今辞一样欠揍。
日子一天天过去,半年时光很快过去。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表面儒雅随和的先生,背地里却是人面兽心,性情阴暗。
讲到重要关头,史来恰到好处的倦了,随意的瘫坐在地,还翘了个二郎腿。
“具体情况连您自己都忘了,跟小的八竿子打不着,哪儿还能记得?”
他本身就是村里的边缘人物,可有可无,整日混吃等死,不求上进。
一个不关心自己死活,连对呼吸都不感兴趣的人,又怎会在意别人的事情。
“这人老了呀,就特容易忘事儿。”
陆迟黑了脸,心里明白史来是故意的。
上次听张台南提起过,父亲年轻时曾与黎书共事,也在终结村教过书。
史来口中的“先生”,想来就是父亲无疑。
而关于父亲年轻时的事迹,怎能不令人心驰神往。
“小的知道您很急,但您先别急,容小的再好好想想。”
也没偷看陆迟神色,史来耷着个脑袋,不忘摊开手掌。
故事已经听到这,不可能半途而废,于是陆迟又忍痛掏出了一张百元大钞。
不出所料,史来接了钱,立马换上另一副嘴脸。
“嗨,先生真是太客气了,不至于不至于。”
“要是小的没记错,事情经过好像是这样......”
那天先生例行上课,突然被闯进教室的几个壮汉带走。
与此同时,事件原委也开始在村里传播,发酵。
原来是一位六年级的小女生,向村长实名举报先生,仗着课后补习便利,多次猥亵于她。
当回忆两人相处细节时,曾多次做出超越师生的亲密举动,不乏只有大人才能听懂的桥段。
绘声绘色,仿佛情景再现。
“老头子是愿意相信您的,但底下群众的声音不能忽视。”
说到底只是一面之词,卢姥爷并没有盲目相信,凡事讲证据。
但反过来想,又怎会无缘无故的诬陷?
再者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能有什么坏心眼?
村民们对此想法一致,认定孩子是不会撒谎的,能鼓起勇气披露真相,就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很快,村子高层组建了调查组,虽是与世隔绝的村落,也制定了相应的审判流程体系。
即便只是莫须有的指控,这场审理注定具有倾向性。
后来经过深入调查,真相也渐渐浮出水面。
不仅在先生枕头下面找到了证物,还有多位学生提供的书面证明,署名还按了手印。
据受害者的同学交代,平日里两人关系融洽,一直走得很近,确有留宿先生家中的印象。
至此,证据确凿。
“嗨,那证物小的都不忍直说,就怕您听了尴尬。”
“也就是您没提前打声招呼,小的在村里是没什么分量,但丢下这张老脸,还是能给您诓个童养媳回来。”
史来显然是以局外人的角度看戏,无关痛痒,才能如此轻松的开玩笑。
暂且不论真假,小女孩的父母那边,恐怕连杀人的心都有。
将心比心,陆迟完全可以理解,脑中则还原着事件经过。
他毕竟不是父亲本人,哪怕史来似乎认定是他,也很难真正代入进去。
可即便缺乏亲身经历,他几乎可以断定父亲是被人诬陷。
陷害的痕迹太重,出手一击毙命,以确保永无翻身的可能。
那种帽子一旦扣上,就永远不可能摘得下来,如此污点令人作呕,再不会被人所接纳。
倒不是为父亲辩解,陆迟只是从行事风格上考虑,那样一个滴水不漏的人,竟会留下如此致命的把柄。
同样也深感不解,难道不懂保持距离这般浅显道理?
仅凭与女学生走得很近这一点,就足以被有心人大做文章。
从利害角度分析,恐怕是父亲的存在威胁到了什么。
一个小女孩不可能有如此心机,能声情并茂的编造谎言,更找不到目的与收益,可想而知是受人指使。
由此推断,幕后推手可不像极了卢姥爷,一手熟悉的自导自演,已然玩得炉火纯青。
意图方向很明显,来历不明的外乡人充满着变数,还不易掌控,甚至可能发现了什么秘密。
“你认为,先生是不是罪人?”
诧异于陆迟的发问点,听进史来耳中,完全是自怨自艾。
心里莫名有点堵,一时间,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如果我不是你眼中的先生,站在其他人的位置上,同样也会认定他是罪人。”
“那种行为罪不容恕,就算再怎么狡辩,在我眼里也只是顽固不化。”
“嗯,甚至我也会加入进去,跟大家一起伸张正义。”
这让陆迟想起心理学上的群体极化,简单来说就是集体产生的决策远比个人判断更加极端。
史来听后却沉默了,没能听出话中讽刺与悲哀。
连本人都抱有这样的想法,更遑论其他人。
这句话,可不就为所有无关者找好了推脱理由。
而当年那段日子,难以想象当事人经历了怎样的心灵炼狱,走过多长荆棘丛生的路。
“话说回来了,先生总不能坐以待毙?”
即便情况很糟糕,处于翻盘无望的劣势,但以父亲的手段,要想创造奇迹并非虚妄。
若按陆迟所想,首先要搞清楚那件贴身衣物的由来,以及那名小女生和其他女同学的真实想法。
想的简单点,也许她们只是受人蛊惑,根本就不清楚所作所为,更不懂会招致怎样的严重后果。
想的复杂点,也许她们只是觉得好玩,就跟平时打闹那样,事后道歉和好就行。
史来闻言却一愣,很古怪的看陆迟一眼。
“看来您还真是失忆了,您当时是怎么想的,只剩天知道喽。”
“您只说了句,懒得自证清白。”
这回轮到陆迟沉默了。
这大概可以理解为:赶紧的,毁灭吧。
以史来随意的语气无法还原当时情景,但也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心灰意冷。
“那段日子,您过得很难,不记得了也算上天怜悯。”
临近审判前夕,全村除了黎老师没人愿意相信先生是清白的,就连当初的引荐人温碧淑,也对其产生了质疑。
众所周知,要想毁掉一个人是这世上最容易的事。
俗话说三人成虎,很多家长也开始暗自怀疑,自己的孩子是否也遭遇过类似经历。
先生从此生活在巨大的恶意之中,被无视、唾弃、乃至于人身攻击。
那段时期,人们对他嗤之以鼻,千夫所指,但凡敢出门,便会遭受村民们的恶劣相对,纷纷叫嚣着滚出村子。
以往交好的邻里有意疏远,教过的学生也听从家长的话避而远之。
自始至终,先生既没辩解也不做什么,只是默默等待着审判日的到来。
“审判那天,全村人都来了。”
从搭建临时法庭,审判时间,审判地点,审判文书等一应俱全,所有都按照标准流程走。
唯一幸运的是,审判结果只有驱逐,因村子与外界社会脱节,为避免多余的麻烦,也就没有判刑送监一说。
然而这份幸运,在女方家长看来无疑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史来一脸唏嘘,挥之不去。
虽不完整,陆迟大概想象得出何等画面。
那一天,人们纷纷站在制高点,沐浴在阳光下,对毫无表情的白衣男子进行道德审判。
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真相,人们只需要他们需要的真相。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到底是几碗粉根本不重要。
想来就是那件猥亵事件的发生,才导致父亲在村子停留了半年,匆匆落得个被驱逐的下场。
“那小女生还有她的父母......现在还在村子里?”
按照时间推算,那名小女生现在已是二十七八岁,父母也应尚在人世。
陆迟想着,不论怎样见上一面,才好挖掘出当年真相。
“嗨,您可总算问到点子上了。”
不知何时,地上那把柴刀已被史来捡起,相当熟练的把玩着。
十年磨一剑,只等今朝试锋芒。
他腰杆挺直,朝陆迟友善一笑,正式作出了自我介绍。
“巧了,就是我家小女。”
恰逢此时,从远处传来一声狗吠。
后背一阵发凉,直冲天灵盖的颤栗差点让陆迟崩溃。
特意说这么多,是为了让他死个明白。
视野中的男人怪笑着,站起身,朝手无寸铁的自己走来。
“您看,咱俩这恩怨,是不是得好好清算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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