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从云端掉落几缕明亮。
小胖子始终一言不发,饶有兴致观赏着这场大戏。
忽地余光一瞥,望了眼一片隐蔽的草丛。
可惜的是,这场大戏真正的主角到了。
但小胖子一点不急,父亲给了他三天时间,还可以慢慢陪两人玩。
清辉洒下,一阵沉默的两人之间,宛如最熟悉的陌生人。
“对不起。”
“陆迟”默默垂下头,一脸羞愧难当。
何晚只是淡淡瞥他一眼,脑中思路前所未有的通畅。
她直视着“陆迟”的眼睛,嘴角一翘。
皎洁月色铺满小脸,散落清辉无数。
“我跟陆迟,那次运动会发生的事。”
心中一顿,“陆迟”瞬间明白了女孩的想法。
但这种问题,怎么可能难得住他。
“你忘了?那次运动会我陪着你跑完,还背你去了医务室,后面出去吃饭遇到姜梦清,你混沌都没吃完。”
回答的毫不犹豫,条理清晰。
何晚没吱声,垂下眼,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
之后,她以“我跟陆迟......”的模板问了许多问题,得到的都是标准答案。
事实上,一个人的记忆总有偏差,很难将细枝末节归纳的分毫不差。
当提起陆冬楠时,眼前人却回答的含糊其辞,连ktv名字都忘了,包括一直以来对她亲昵的称呼。
但何晚不屑以此来指出,不足以称为漏洞的漏洞。
她向来是一个绝对理性的人,更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冷静。
在“陆迟”用石头砸她后脑勺的那一刻,她确实心如死灰。
但她能理解,人性如此。
可半年多来与陆迟的种种,如闪回般于脑海穿梭。
何晚坚信着,且毫不迟疑。
相信陆迟与她平日里的点点滴滴,毫不掺假。
她也相信,人在濒临恐惧,面临死亡时,都是自私且丑恶的,少有人例外。
但她不信,印象里那样子的陆迟,会亲手伤害她。
而那一步,正是这场大戏中最关键的一环,也是唯一的破绽。
何晚不否认,自己此时的想法跟疯子无异。
就像大多人无法接受现实的残酷,从而刻意的自我暗示,自我欺骗。
她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除开脸上少许泥水痕迹,无疑是陆迟本人。
况且也很难找到容貌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但何晚相信自己的判断。
所以,她问了最后一句。
“何晚跟陆迟的,第一次相遇。”
这一次,何晚没有用“我”。
前面的所有问题,只是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
“乌城长安街孤儿院,五年多以前。”
“陆迟”依旧回答的很快,也很致命。
废物终归是废物,小胖子瞥了眼浑然不觉的“陆迟”,眼里满是轻蔑。
何晚看向像极了陆迟的那人,双眸微眯。
“你真的很像他,不管是样貌神态,还是说话语气,甚至是性子。”
“但你不是他,不可能是。”
语调铿锵有力,深信不疑。
一号愣了瞬,苦涩一笑,“我......”
额上已然起了一层冷汗。
何晚侧过头,没有再看那张熟悉的脸庞。
即便所有人都认为她疯了,但她自己不会。
“你们的安排很完善,一出场就用了苦肉计作为双保险。”
“而你身上有定位,所以那人才能这么快找到我们。”
何晚冷静的有些过头,甚至不吝夸了句你们很厉害。
“你们安排好的剧本也合乎情理,从生死引出人性薄弱的一面。”
“因为人性本就懦弱自私,为了让我相信真实性。”
这根本不是简简单单的杀人,而是诛心。
这些人性丑恶,对于其他人来讲或许无足轻重。
但对于何晚来说,是想摧毁她唯一的信念,想一举击溃她的心理防线。
可这些推测与其是说给他们听,又何尝不是说给何晚自己听。
所有的一切推断,还需要那个......
最不可能的,必要前提。
......
陆迟很早就赶到了泥家村。
那会儿心急如焚,自然没多余心思考虑宋阑珊为什么会知道何晚的去处。
这件事本来由何三水处理最为妥当,可陆迟联系不上,只好向那个男人求助。
他等不及想要确认何晚安危,就找陆冬楠借了台车,根据宋阑珊口中所说的地方一路狂奔。
所幸,陆迟真的在泥家村见到了何晚。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那样的一幕,只觉鸡皮疙瘩起一身。
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这样突然闯入了视野。
当时在暗处默默观望的陆迟,一时恍如梦境。
太像了,不论相貌,或是神态语气,完全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眼前一切并非幻觉。
再三考虑,陆迟没有轻举妄动,一路尾随那辆黑色套牌车。
因怕被发现踪迹,陆迟开车时没有追太紧。
可他明白,自己早就暴露了。
因为当那个小胖子捅假陆迟一刀时,朝躲在暗处的他咧嘴一笑。
从他的视角上看,那个假陆迟自然跟他们是一伙。
发生那样的一幕,百思不得其解。
当来到那个岔路口时,短暂的思索了下,就选择了左边。
没什么理由支撑,纯粹想去看看那条狗。
之后陆迟想探究幕后人究竟有何意图,一直按捺着没现身。
借着黑夜相随,他躲在一处较远的隐蔽草丛后,默默观望。
唯一的不好,就是听不到那三人的谈话。
当看到那个假陆迟自告奋勇去送死时,陆迟只有一脸古怪。
药不能停?
当看见那人捧着石头砸向何晚脑后时,一切也就能说通了。
真正的杀人诛心。
......
雨城。
这座城市一年四季霪雨霏霏,云遮雾绕,它拥有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就有接近一大半的时间都在下雨。
据民间流传的说法,雨城常年多雨是因其古代年间的一处泉眼有关,也有人说是古时的一位帝王犯了天怒导致,至今众说纷纭。
地处市中心豪华地带的高档写字楼顶层内,一身白色西服西裤的男人黑眸深沉,正透过玻璃幕墙俯瞰雨城的自然天景,外面阴雨连绵不绝。
蓦地,从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楠哥,您交待的事都办好了。”
来人一身藏蓝色大衣,齐耳短发。
半响,陆冬楠收回视线,转身几步往紫檀木沙发上随意一躺,闭眼假寐。
似才想起什么,双眼未睁,“小张,随便坐。”
见大半个沙发都被霸占,张花石只好朝办公桌前的座椅走去。
其实对于陆冬楠所下达的指令,她有些不解。
据说是有人被绑架了,理应是刻不容缓的局势。
可是......张花石小心翼翼地问,“楠哥,既然是救人,您为什么非要三天以后再派人?”
陆冬楠没搭话。
张花石也没深究,这才发现办公桌上躺着一张便签,字迹未干。
每个字都彰显着下笔人的功力,矫若惊龙。
张花石眼里满是惊慕,忍不住喃喃念。
“当漫长的黑夜升起,显现我灵魂的底部,我只是一个倒空的酒杯,把自己倒给了时间而不复存在......”
怔了瞬,她这才反应过来,眼里多了份惊诧。
“楠哥,您今天怎么......”
即便是公司的保洁员都知道,陆冬楠唯独对蓝色情有独钟。
这还是张花石第一次,见男人穿着一身白衣白裤。
“你母亲的身体怎么样了?”
“多亏您这么多年的照料,等我毕业后,会努力挣钱还给您的。”
突然起身,陆冬楠一脸嗤笑。
“你是听不懂人话?老子从你三岁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怎么现在翅膀硬了,你要飞?”
见那道低眉顺眼的身影颤了下,他语气稍缓。
“张花石,我曾经说过,你要是不想叫我爹也随你,可你没必要跟我算得这么清楚。”
“您不是我爸,也没有正规的抚养权,法律上不承认。”
说话间,张花石仍低着头,“而且,总得把钱慢慢还给您的。”
抬脚往茶几上随意一放,陆冬楠只有一脸漫不经心。
“几张纸罢了。”
下意识睁大双眼,张花石小嘴微张,却半个字也吐不出。
偌大的环境内,落针可闻。
陆冬楠无意识摩挲着腕上的手环,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一个人的信念,到底有多坚不可摧。”
张花石心中一顿,不明白突然说这句话的意思。
似忽然想到了什么,陆冬楠嘴角一勾。
“小张,你觉得究竟是人造就了记忆,还是记忆造就了人?”
这句看似饱含哲理的话突如其来。
张花石思考了片刻才回,“按常理来讲,自然是人造就了记忆。”
《追梦环游记》有一句很经典的台词,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
“但记忆却是一个人存在过的证据,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遗忘,所以说记忆造就了人,好像也对。”
张花石本就在大学期间辅修过心理学,蓦地福至心灵。
“但记忆又是骗人的,一个人往往会根据眼下的一切在无形中塑造记忆。”
或许到最后,根本分不清哪些记忆是真实的,哪些又是虚假的。
陆冬楠闻言不置可否,眸中意味难明。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在这个轮回世界里,有几人敢自认清醒。
即便是他陆冬楠,都只能沉沦其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