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第一百七八章:回音与休止符

第一百七八章:回音与休止符

“你们的运气可真是不赖~”那顶着大背头的恶魔于是转过身去,用他藏在护目镜下的眼睛、悠然自得地朝在场诸位睨了一眼。少女们已经趁此机会拉开了好几米,摆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显然不打算留给他什么好眼色看。

“……看来,你玩得很愉快。”与此同时,身边的女性突然开口,不紧不慢地回应了对方,她始终不打算显露出真容,而是习惯性地将帽檐拽下。话音轻弱宛若游丝,小心翼翼地钻入脑海,显得懵懂、幽柔而飘忽不定,外人能清晰感受到话尾所带起的疲倦感,其中甚至还发散着一股无处安放的躁郁。少女于是歪了歪脖子,兜帽下的那双眼睛始终藏在阴霾里,浅青的瞳孔浑浊而沉静,如同摔得粉碎的玻璃,此时此刻仿佛噙满了泪。

伴随着清清晰晰的一声响指,她身后的护卫迅速上前,换下男人的斗篷,将那平整精致的军服披上了他的肩头。这一打扮倒是更像是个上位者,更何况说,身边那些跑腿也明明摆摆地暴露了他的身份。

“你们是打算赶我走了吗?这岂不是太无聊了。”青年于是随心所欲地掰正了他的军帽子,他用乞求一般的眼神朝身边人望了一眼,甚至还和小奶狗似的龇起尖牙,露出了嘴里闪闪发光的牙套。发觉撒娇无果后,这家伙只好回归了原先那副绅士的状态,在那几声假到不能再假的咳嗽声中,稳稳当当地站定了身子。随之而来的是极其优雅的弯腰礼。

“那么,虽然这段时间过得很愉快,我也收获了不少乐趣。但是……很可惜啊!各位女士。”

“你们,都得死一死了——”他昂起头来,将那双绿眸从护目镜中显露,若有猩红流转瞳间,仿佛揽满了笑意似的,显得格外戏谑轻佻,甚至还暗藏着孤狼一般的阴冷。

“你这决定还不是出于套路吗?无聊透顶。”贝雅特莉切立即抡起伞盾,将她的同伴完全挡在了盾面后头,雪凌此刻背对着她,锁链在指尖回旋着,像是蜿蜒的荆棘游折绕转,聚成一团无规则的物质,宛若烈火在眸间迂回缠荡,倏尔掩蔽了瞳孔的猩红。当然,这时必须得无视那位状况之外的天使,她好不容易才从混乱中寻回脑袋,现在除了为□□添上箭矢,至于其他事情……根本就是后知后觉。

“哎哎哎,套路什么的就别提了!如果你们还想陪我玩玩,我也不妨拖延一点儿时间~”男人于是随口嘟囔了一句,他悠然自在地舔了舔下唇,在摇荡食指的同时、将那锋锐的利爪显露而出。只当话音毕落,他便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三人疾冲过去,甚至在被反击的刹那回转身姿,朝贝雅特莉切的伞盾狠狠比了一记踢袭。对方的盾面显然因此扭转了方位,受着惯性的影响,贝雅一时难以将其位置掰回正途。

“你个臭脚男别对我的枪不敬OK!”

“喔难道不是你的枪不敬我的脚吗?”这恶魔先生兀自嗤笑了小声,竟在那一瞬间将步伐放稳。他半弯着腰、漫不经心地将双手别在了背后,表现得倒像是个流氓痞子。身势在挪动的霎时带上了残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使出他的利爪死死拽住了其中一根链条——可是,未等他将雪凌整个甩出,数不尽的锁链竟从缝隙间穿过,将身边二人直接挪开了好几十米,男人不禁皱起眉头,他能明显感觉到距离间的刻意,于是便下意识地施加了点气力,将那根链条直接捏得粉碎。

随之而来的是一刺耳的轰鸣。

附着于锁链上的爆裂魔法被引爆了,同时联结着三人的链条在解锁的过程中与主链分开,贝雅特莉切的伞盾立即将碎屑抵挡,使其碎片不会成为威胁最大的利器。雪凌迅速收回了锁链,看着天使那副可怜兮兮的面容,脸上神情却没有一丁点儿变化。显而易见,对方差点就要哭出来似的趴在地面上,甚至还将大半个下巴塞到了高领里,整个人完全失去了处于战场的自觉性。

虽然……只是因为方位的计算有点失误,使这可怜的小天使直接被拖到了地上,差点就摔了个狗吃屎。

“别管这木瓜天使了,那个爪子雀斑男还没被干掉啊!”贝雅特莉切回头叫嚷道,她死咬着牙关,甚至还烦躁地猛跺了几下鞋跟。敌人不可能被小小的爆炸击倒,这是三人一致得出的结论。然而现在,恶魔整个身子都被吞没在了烟尘中,贝雅与雪凌暂时无法看清他所处的方位,唯独视力算高的卡依纳娜还能找出一点儿端倪,以至于这家伙被两人同时拎到了前边,眼神呆滞地凝视着远处,和个人偶似的举起了□□。

□□在一瞬之间发射出去,箭矢刹那就被浓尘吞没了,仿佛被直接掷入了深渊,甚至连影子都见不得分毫。在下一秒钟,歇斯底里的尖叫突然从雾间传达过来,显得怪异、刺耳而格外的神经质。卡依纳娜生无可恋地朝后边两人歪了歪脖子,看着她们明摆儿就是计划通的那副神情,不免发出了一声苦笑——明明从这二人毫无变化的面容上,压根就揣摩不出任何情感。

这时,未知者的手肘神不知鬼不觉地搭在了雪凌与贝雅的肩膀上,迫使这两人猛然回头,双眸正对着少女浅青色的眼睛。

“触碰成功率,百分之九十八。回击率……百分之六十五。”那是万分疲惫的嗓音,倦怠地纠缠在众人耳畔,虽说她的言语异常的机械化,从声调语调里、还是隐约能寻到属于人类的感觉。未等她说完这段话语,贝雅特莉切就立即用伞盾狠狠地捶了过去,像是在对待着一个无需怜慈的沙包。

“正中靶心——有趣有趣!”

那家伙夸张上挑着她的嘴角,甚至还在挥盾之时高声嚷嚷,整个人完全就亢奋得不可思议。雪凌此刻轻扶帽檐,控制链条提起了卡依纳娜的整个身子,在贝雅的武器击中什么东西的瞬间,她便紧跟身边的同伴,加快步伐、毫不犹豫地朝敌人的反方向逃去。

“喂喂喂,你们可真是有够过分的!”

烟尘在话音言道的霎时几乎散尽,男人将双手插进裤兜之中、和个流氓痞子似的走了出来,他自顾晃荡着他的尾巴,箭矢被其牢牢握着,差点儿就要捏成了两半。与此同时,位居后方的梅塞狄丝也慢悠悠地跟了上来,她高举着布满诡谲纹路的玻璃球,藏于黑袍下的修女服若有若无地显露而出。就算是被贝雅猛捶了几下,球体表面也没有呈现出一丝裂纹,甚至还如镜面那般锃亮崭新。

——这一行人被敌方“包围”了,即使真正能算是包围她们的,估摸着也只有两人。

黑发青年始终在笑着,朝贝雅特莉切那边大摇大摆地贴了过去,直到对方举起战枪,用枪尖恶狠狠地指向他的脖子,这家伙才和走台步似的回转了脚尖,半眯起的绿眸里暗藏死荫,不知为何朝天使那边冷瞪了一眼。在那一瞬间,紧握着的箭矢被他直接捏断,就连桃心尾巴都嗖地耸立起来。

“啊啊啊啊!!!!没,没射中,真……真是对不起!”卡依纳娜于是尖叫着躲到了贝雅身后,用白羽裹着全身,像是只小松鼠扭扭捏捏地钻进了树洞里。

“你道个毛歉啊!呆头。”听着这话,前边那人猛一回头,毫不留情地甩出了几口唾沫星子,“我倒觉得,你差点儿就能夺他命门了。”

“各位女士,闹腾了这么久,我想你们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吧?”未等她们结束攀谈,青年就歪了歪脖子,字正腔圆地吐出一句话来。他依然保持着绅士的态度,话音却不免显得有些咬牙切齿。眼看着梅塞狄丝已经处在视线之中,身为猎物的三人也背靠着背举起武器,这家伙才随心所欲地挥了挥利爪,摆好了一副作战的架势。

可是,当他刚想踏出一步时,号角之声忽然在天际盘旋,悠扬冗长、甚至暗藏着荒诞的意味。恶魔不禁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捏了捏下巴,就连那声哼嗤里都流转着疑虑。

——那是意为撤离的号音。

“……神界打算撤退了。”梅塞狄丝毫不犹豫地提醒了一句,浅青色的眸子忽在兜帽底下显露出来,像是摔得易碎的镜子、静静地烫在她的玻璃球中,让人不禁想起了正在燃烧的银币。话音始终是那么的倦怠,是捉摸不透的游丝攒动在黑暗里,疲惫不堪的、仿佛说不了几句就会断了气息。

“你打算,怎么做?”

“啊呀啊呀!既然如此看来你们的运气真是烂到家了。各位女士。”身边的恶魔立即恢复了元气,他摇了摇食指,说起话来倒更像和个电台主持人。这家伙甚至还优雅地鞠了一躬,在众人错愕的同时,竟以极快的速度道出了几句自我介绍,背脊这时挺得笔直,衬托出了他异常高瘦的身材。

“既然大家都是漂亮的小美女,那我就勉为其难,向各位女士们自我介绍一下怎么样呢”

“我叫布佩·斯图亚德,工作是司仪,副职是少校~不抽烟、不喝酒,每天晚上10点睡觉,保证至少8小时的睡眠时间,睡前一定会练练嗓子……”他笑着摇摇食指,仿佛根本就没注意到他这番话的诡异之处,面对着众人古怪僵冷的眼神,他依然滔滔不绝地吐出话来,真让人想起了正在抽丝的蜘蛛。“今年——咳咳,作为一名绅士,当然是不会轻易透露自己的岁数的~各位倘若感兴趣……”

“哈啊……走吧,布佩。”当那家伙话音停顿之时,他名义上的同伙,梅塞狄丝若无其事地打了声哈欠,用毫无期待感的话音将他的说辞打断。布佩登时语塞,略显为难地磨了磨牙齿,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之前那副讨人厌的样子,眼看着梅塞狄丝在人群簇拥下逐渐远去,他便甩甩尾巴跟了上来,甚至还回头朝这三人抛了个媚眼。

“那么就期待下次的游戏吧!美丽的小姐们~咱们撤退了撤退了!挡着人家路多不好呢!!!”

“我呸,留给你爸爸期待去吧。”瞧着那家伙渐行渐远,贝雅特莉切立即放出了句狠话,就连面具上的“眼睛”都异常怪异地扭曲起来,“祝你的马屁上长满雀斑,无聊变态轻浮男。”

“……塞琳琳!贝雅雅!听这号音,好像也是我们队伍撤退的指示诶!”未等她再胡诌些什么,卡依纳娜突然插嘴道,一双青葱色眼睛凝望着天空,眯成了一隙极小的缝儿。号角之声仍在耳畔盘旋,与战场喧嚣构成了多重奏曲,此起彼伏地响彻在了脑海中。“难道,难道是……”天使的神情不知为何变得古怪,她畏畏缩缩地抿起嘴巴,目光朝身边人试探性地瞄了好几下。

“看来,是出什么事了。”雪凌低声呢喃,扶着帽檐将那双红瞳完全藏蔽,甚至连一刹间的皱眉都未能被人所发觉,晃曳的耳坠在发缕间旋转着,菱形宝石倒是毫无保留地镶嵌在内。远望西侧的地平线,燃尽的烈焰坍圮在了那团灰霾底下,裹挟着飞灰,在杜松子酒的深潭里沉溺了进去。光辉喷薄欲出、盘踞在层层云翳里头,它转瞬就被残霞给湮没,直到女子火红的长发晃曳入瞳,煞白剑光疾速斩落,将她的面容尽都凝敛。

“你就只有这种能耐吗?安佩尔”

阿丽西卡随手挥剑将攻击抵挡,火红卷发随着身姿晃荡在了风中。无论敌方的速度有多么迅疾,她也和无事人般的扭转剑势,一次又一次地挡下天使的攻袭。剑气毫不留情地从刃间溢出,带着骨子里的狠戾渗透进风中,如同对待血肉一般、空气被直接撕裂得粉碎,混杂着肃杀糊进眸里,在她浑浊的绿眸里,刺入了异常可怖的猩红色。

“我看你出招也足够了?那不如,现在就轮到我了怎么样”她用极其诡异的声线低喃着,伴随着那声发自嗓子眼里的冷哼。呼吸的节奏完全就没有絮乱,就连不经意间舔舐下唇的行为,都恰如其分地落入敌人眼中。

话语毕落之际,阿丽西卡竟将巨剑抡回,利用转身的动势把剑刃横甩过去,整个动作根本就是一气呵成,每一寸肌肉都没有丝毫踌躇。强烈的冲击波随之爆发,在对方试图躲避的瞬间,将安佩尔整个人震飞出去,然而,这位将军完全就不打算为其留有余地,凭着脚腕间留下的短暂性咒纹与自身贯有的蛮劲,她竟踏着气波猛冲上来,抡起剑刃直捅敌方心窝。

“大卫之盾。”安佩尔丝毫就没有迟疑,她顺势将佩剑举起,剑柄处的放射状镂刻流转光辉,裹挟着宝石里盘旋的絮状物,迅速构成了六芒星状的阵法。如同一面薄膜抵挡在前方,剑刃冲击竟被它完全吸收进去,“盾面”登时和水流似的激起一串震荡,许有质料顺着星的脉络往复回旋,在流转了七周后归向了虚空。

于是“盾面”散离,天使长就在这一瞬间抬起了左手,法阵在指尖旋转着,牵拉起一道包裹于圆环间的利刃,冲击力一时宛若枪击,晃晃擦过阿丽西卡的脖颈,将她那头火红卷发打得半边溃散。像是云翳被击打成粉碎,亦是殷红的石榴花撕裂在了风中,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冰冷无情的低喃。

“枪刃——”

“你,该死的……!!!”阿丽西卡厌烦地眯了眯眼睛,从紧咬的牙关里发出一声狠辣的嗤笑,她转瞬避过了那源于指尖的冲击,抡起巨剑一顿猛捶,丝毫就不掩饰瞳眸间的暴戾。安佩尔一时无法反应,那股可怕的力量就将她的身子整个拍飞,巨浪使她直接翻滚出了好几米,就算有背后羽翼将冲击缓解,也无法为她带来分毫招架之力。

“不行……大意了。”

“唔……”佩剑猛然扎入了地表,在石砖之间拽拉出一道狭长的沟壑,才使这大天使稳定身躯,扶着淌血的额头,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子。

魔族将军立即从高处踏下,高跟靴的琼音在耳畔清晰缠荡,不慌不忙地响彻在天使的脑海中。那袭红发在身姿动势下带起了残影,如同燃烧的大丽花盛放于夜幕。直到她的面颊贴近了安佩尔的鼻尖,倏然半眯的绿眸将血光收敛,阿丽西卡竟然少有地弯下了腰,凑近对方的左耳,用极为低沉的声线道出一句语来,“我想你并不知道,我的长发可是很宝贵的喔。”

“你该怎么补偿我呢?安佩尔”

话音在清清晰晰地响彻在了风中,显得癫狂、诡谲而若同酩酊,冷刃忽而抬高了几分,在那可怕而不适当的光辉中唰得染上了煞白,女子火红的卷发显得恐怖而美丽,是已死的红蝶沉溺在灰烬里,亦是食腐怪物的骨骸裹染了鲜血的猩红,一切皆都映入男人的眸里,为那双铁灰色的兽瞳添上了躁动难耐的血腥味。歌谣在咽喉里小声哼着,戛然止于那声愉快的轻嗤中,伴随着舌尖小心翼翼的舔舐。

恶魔就在这时昂起头来,掠过唇瓣的指尖挪带着迟疑,沾染上了闪粉与唇膏的浅绿色。他半眯起眼睛,随即接住了那把投掷了无数次的匕首,视线若有若无地窥向身后,瞧着那涉世未深的女孩子笔挺挺地站在旷野里,一身红色倒是鲜艳得像是个靶子。

“你可别拖我后腿喽。狄希卡女孩。”

“我会努力的,莱昂纳德大人。”独角少女立即敬了个军礼,用明朗清透的嗓音应答道,她仍穿着那身猩红的西装,留长了好些的侧马尾在风中飘扬着,发带顺她额头垂落下来、让人不禁想起了盛放的红花。

——不得不说,对方还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但是,那暴戾恣睢的将军为何要选她为侍从,这种行为就让人难以揣透了。莱昂纳德自顾扶了扶自己的半脸面具,用手将那乱七八糟的粉发梳理得整齐,他随即转身,故作威严地发出了几声轻咳,短短的马尾辫子在脖颈后头蜷成了一团,发带的漆黑色确实显眼得很。

“咳咳,要叫先生。懂吗?”

“明白了。莱昂纳德大人!”狄希卡于是高声应和道,她习惯性地昂起头来,伸出右手再次行了个军礼。虽然从习俗上说,用额头上的独角指着他人有些不太礼貌,但是,出于她的生理性原因,这种表现确实可以被上层默许。

“唉,算了。”莱昂纳德无奈地扶了扶他的牛仔帽子,悬挂于帽檐间的紫水晶珠串异常显眼,带着尾端的流苏摇摇晃晃。这时剑光从远方袭来,映入荡曳的珠饰,即刻传达到他浅灰色的兽瞳中,恶魔立马转向一方,当他撑开大翼时、轻点在地的尖头皮鞋直接扭转了方向。

剑气晃晃擦过他的身子,被旋转着的短刀硬接了下来,狄希卡疾速挥动着手中的链条,刀刃被锁链联结,在这种动势之下化为防壁,使敌人一时无法寻到可乘之机。莱昂纳德扶着帽子昂了昂头,远望着那个手持克雷默斩剑的娇小天使,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哼笑。“有个可爱的女孩子看中我们喽,准备好应敌吧!狄希卡女孩。”

“好的!莱昂纳德大人!”

“没击中啊?嗯……真可惜。”天使自顾挥了挥那把长剑,她勉强嘟起了嘴巴,一双琥珀色的鹰眸忽而眯起,将凌厉的寒光凝敛于内。夜幕般的黑发蓬乱地竖了起来,宽大的考克帽许是轻松弥补了身高这一缺陷,披于身后的大衣拥有着与翅膀无异的纯白,单词清清晰晰地印于上方——那是神界的语言,使人无法猜出其中的含义。

“哼,那就下去会会他们好了。”未等话音毕落,天使背后的翅膀就猛然撑开,带起她整个身子、朝着低空迅速滑翔下来。直到恶魔的行动清清晰晰地落入了视野,她立刻摆好剑势,在即将触地的瞬间扎起马步,挟着劲风向敌人侧方猛挥了过去。

莱昂纳德无可奈何地将帽檐拽下,拎起匕首直接抵挡住了那道攻袭,他的步履如同行在冰上,亦像吉普赛人的弗拉门戈舞,一时间竟显得热情而奔放,却在扎稳于地的霎时、毫不留情地将界限划开。“不要这么冲动嘛!二角帽女孩。一开始就这样兵戎相见,对有脾气的大人来说……可不是个礼貌的乖孩子哦!”

“别再油嘴滑舌了,你这邪恶的魔族!!!要在这里瞎劝我的话,还不如乖乖接受正义的审判!!!”那小女孩子高声宣告道,用她鹰隼般的眸子死死朝他瞪了一眼,二角帽上的羽毛在身姿动态下强烈地晃荡着,仿佛被赋予了灵魂似的、摇摆出了几道不太正常的弯弧。她压根就没有犹豫地挥起斩剑,强烈的剑风即刻卷席而来,势如破竹地攻破了敌人的防线。

对方并没有因此败下阵来,他晃晃躲过了对方的攻击,于是举起匕首,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半弧的圆面。不知从何处显现的沙子正好组成了一面防壁,将他的身子完全掩蔽在后头。天使小姑娘猛然使剑将其打散了,继而弯刀恭迎上来,直接抵挡住了剑刃的余波。

“什么!”

“现在,我才是你的对手。”狄希卡始终冷静地说道,她一如往常地睁大那双金色的眼睛,天使的鹰瞳映入眸里,让人不禁怀疑这是海雕与独角兽的争斗。天使忽然沉下双眸,以极快的速度抬起了手中的克雷默斩剑,整个架势无异于专业的剑术师,让人无法小觑她接下来的行动。狄希卡也在那瞬间旋转身子,将双刀接连击打在敌人的剑刃上,噼里啪啦的碰撞声在刃间响彻了,激起数不尽的火星落入瞳里,连环性的冲击突袭而来、使天使一时难以做出反应。

“哼,又是一个棘手的魔族!”

对方不免面露躁容,她飞速往后撤退几米,在敌人冲袭过来的瞬间,直接拖剑猛挥了上来。狄希卡的双刀遂被她的攻击抵挡,挟持于剑刃之间,像是锁上了镣铐似的、一时间难以挣脱掌箍。

这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在胜负既定之前,谁都无法退让分毫。不知何时何刻,狄希卡竟然转变了作战策略,整个人趁天使疏忽之时退往了远方,锁链牵拉着弯刀在空中旋转着,在下一秒钟,立即朝她的对手甩掷了过去。天使一时举剑抵下突击,可下一波攻袭如同暴风骤雨,使她难以顾暇其他。

粉发男人已从天使军的纠缠里脱身出来,他始终扶着帽檐,优雅的身姿在人群中穿行自如,虽说只是躲避,表面上却没有显露出任何仓皇——这场战局尽都揽入了他的视野,在自身选择隐匿的那十几分钟里,各方位的信息已经完全被他所掌握,甚至还想好了摆脱天使追击的行动路线。莱昂纳德不免深呼了一口气,他沿着衣领在胸口间摸索着,掏出无数朵红玫瑰、急促地塞入口袋和牛仔帽底下,最终……拽起了一把串连着的符文纸。

“啊啊,终于找到了。我的宝贝!”他自顾哼笑了几声,全凭着身躯的第一反应躲闪着攻袭,沙墙时而被他召唤而出,作为不确定的屏障、为他构筑了许多道简单的迷宫。莱昂纳德迅速将其中一道符文扯下,借着沙壁留出的小窗找准时机,用手中的匕首在符纸上猛划出了一道刻痕。这时粉色的火焰从咒符缝隙中燃烧起来,在沙墙全然垮瘫的瞬间,被他直接甩到了天使的眼中。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啊——”

“……正义女孩!”

趁他话音毕落,烈火竟从符文中直接爆发出来,犹如灵魂为食的怪物、将少女的身形整个吞噬。狄希卡急忙往后撤退了几米,独角之间流溢着光辉,完全抵挡了烈焰的烧灼。对天性辟火的独角一族来说,火焰是最容易被他们破解的把戏。

莱昂纳德的行动显然利用了这一点,他游刃有余地避过几个敌人的突袭,单手扶帽、像在冰上滑行一般靠近了过去。狄希卡的肩头登时被他摁住,少女显然仓皇地一哆嗦,她呆呆僵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才扭过头去,用那双金眸疑惑地朝他窥去,在男人铁灰色的兽瞳中留下了一隅踌躇。身边人依旧拽拉着他的牛仔帽子,一抹不容质疑的强硬藏入眸底,尽都揽在半脸面具底下。

也就是在转瞬之间,火光中的人影一再挥剑,剑风即刻打散了火舌,一团漆黑的身影倏从烈炎里冲出。

“你只需记得,解决一个敌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莱昂纳德突然开口,在那一霎时挡在了狄希卡身前,挥起他的匕首直接抵住了天使的剑刃。冲击顿时以他们二人为中心爆发出来,天使纯白的披风与二角帽已被烧得焦黑,她却没有一丁点在意的样子,那双鹰眸死死地瞪着对处,克雷默斩剑差点就因她身势的冲劲、从他们之间的罅隙里贯穿而出。

“别痴心妄想了!!!你们这些罪恶的魔族!社会的渣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拖延时间吗?!”

“唉,嘴可别放这么毒啊,正义小姑娘——”

“所以说,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将军站于人海之中,颦蹙眉头遥望着远方战局,她高举着那副望远镜,警卫员们随心所欲地聚在她身旁,将身子完全藏匿在了阴霾里,一动不动的、宛若从同一个模子里翻制出来的大理石雕。报信者半跪在人群中央,将那对翅膀谦逊地收敛在背后,昂起头来,毫不间断地报告着此时的战况。

那郑重其事的声音止不住地灌入耳中,如同飒飒风声在血腥的空气里一再散开。红发少女倚靠着镰刀站在一旁,她紧咬着下唇,几乎就要瘫倒了般的,面容显然已经失去了血色。指尖在太阳穴上来回摁压着,视线从清晰转入模糊,又渐渐从模糊流向清晰,像是嘶嘶沸腾的铅水沿着咽喉满灌,身边的同伴死死恰住她的手臂,若有踟蹰流转于瞳,最终凝敛在了紧皱起的眉心里。

“……根据西边的线人报告,爱洛卡涅上校并非根据参谋长的命令从后方撤离,而是决定留在那里抵挡神界的残军。”

“什么……!”

“爱洛卡涅他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阿丽西雅立即打断了他的说辞,她死死地一咬牙,像是要将血肉嚼烂了呕出来似的,一双绿眸忽然掩匿在发缕阴霾里,掺起浓重的血腥味,是蜿蜒的游蛇爬入骨与肉的罅缝中,倏被那抹寒芒包裹,挟着可怖渗人的威压瞬间扩散。

“……这是军令,她的下属难道没有提醒过她吗?”怒意许是在爆发的瞬间隐忍于唇齿,透过咯吱作响的骨节,深深掐入将军的指甲盖中。身边的警卫一动不动,是虎视眈眈的眼睛藏匿在黑暗里,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烙印。

晨曦从未见过这样的她——那更像是个陌生人,严苛、强硬且是不容质疑。

就仿佛……名为阿丽西雅的女人已经并非她的同伴。

她是魔族的将军,是这场战役绝对正确的指挥者。

“在大天使发布撤退命令的同时,神界就明显逆转攻势,对他们那方施加了针对性的攻击。”报信者仍然跪在那儿,声音里毫无情感起伏、像是无线电发报器似的倾泻了一阵,在阿丽西雅狠瞪过来的霎时,第二段说辞恰时响彻、如同虫豸小心翼翼地钻入耳中,“原先爱洛卡涅上校也打算按照原定计划撤离,但是……根据参谋部的分析,就算他们从下达命令那一刻起撤离,也无法从敌人手中全身而退,当上校得知分析这场战况的结果后,她最终决定出此下策。”

“但是,可否令我多提一句”他一再开口,用那无生机的蓝眸直勾勾地盯着将军的眼睛,“上校想必已经有自己的打算了,正因为那股意外干涉力的影响,在那团烈火几乎溃灭之时,爱洛卡涅上校便有意识地将大部分队伍转移到战场侧方,为那些下属提供了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而上校本人,则决定与她的队伍驻留在战争是最西侧,拼死抵御意图撤退的神界军团。”

“……是这样吗?”阿丽西雅脱力地坐在了石砖上,双手疲惫地搭上了额头,将那双绿眸死死捂在黏稠闷的灰霾底下,愠怒被尖锐的指甲深深埋葬了,掐进她的下眼睑里,混杂着血与泪吞没在瞳中,最终描摹成了数不清的蜿蜒沟壑。

“胡闹……太胡闹了。”

那声低喃最终沉默在了外界喧嚣中,将军一动不动宛若溺死的黑蝶,红发少女勉强从疲惫中提起精神,刘海下的红眸暗窥着那人,只留下一声轻叹在风中流逝。

此时此刻,大天使紧摁着手中佩剑,带着队伍穿行在荒原之中。远处的鼓噪逐渐消泯,吞没在烈火燃烧的声音中,像是奏起了一席即将终了的曲乐。那团灼焰苟延残喘于熄灭的界限中,带起火舌游攒跳荡,是伏于地表的巨兽凄厉地嘶鸣着,猛甩着利尾,将血肉与内脏干呕而出。天使们立即以自身神力汇聚成六芒星的图腾,烈火遂被吸入旋转的法阵里,裹挟着灼烫的浓烟向着两侧倾泻,它们贴伏在歪斜的地平线上,从少女的鞋跟底下漫无目的地离散出去。

“要想解决这团将死之物,那还真是太简单了~”天使悠哉悠哉地踏上前来,她自顾撑开背后的翅膀,只留刺耳的鼓掌声清清晰晰地在脑海响彻。舌尖沿着上唇舔舐了一圈,目光游刃有余地朝瞧了瞧周遭,最终凝滞在了身边人的面庞上,“我说,你这时候才来援助我是不是也太晚了些啊!我们都撤退了好不好”

“喔……恭喜你啦咯喽喽~没被敌人撕碎真是运气好好哦——”对方的语气完全就是漫不经心,声音里甚至还充满着欠揍的意味,几乎完全眯起的眼睛不知瞧向了何处,然而面容完全掩匿在阴霾里,使人难以看清他此刻的神色。

“呜——嘛!就是被一些好厉害好厉害的小杂兵困住了喔,好不容解决了又觉得好困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临阵怠工。”安琪拉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又下意识地回神朝那火海窥去。就算烈火已经被削减得几乎溃散,但对她来说,倘若不能开出一条完美无缺的道路,就根本使人不能省心——更何况,就算她眯着眼睛远眺那条火道,都让她从心底里感到畏惧。

“喂!你们能感到不对劲吗?”

大天使不知为何皱起眉头,她立马拔出佩剑,鞋跟琼音即刻湮没在了死一般的寂静里。也就是在她瞄向浓烟的霎时,暗处的人影飞速突袭而来,目光阴森森地瞪着她的眼睛,纠缠着寒光暗转瞳间。数不尽的利刃倏从指尖掷出,牵引着煞白蛛丝,如同昏暗墓穴里禁婆的长发、狰狞无比地包裹了上来。安琪拉见势旋转周身,将那部分丝线直接斩成两断,她即刻撤退到了远处,瞧着那紫发魔族昂起上身,操纵着手中的蛛丝,把地上的刀片迅速收归到了手心里。

眼看着身边人也抬腿抵御住了外敌的攻击,浓烟中奇袭而来的魔族与天使军混战在了一团,安琪拉于是烦躁地挥起剑刃,从嗓子眼里嚷出一句话来。

“哼,无非就是些残兵罢了!想必那团恶心的东西就是你们造成的吧”

“要是各位乖乖投降,我心情好的话,还有可能放你们一马哦——”她放肆地瞎嚷着,对面那魔族许是被激怒了般的甩刃迎上,与那长剑激起了一阵狂躁的曲乐。她们的身影跳荡在烈焰之间,旋转、纠缠,颠倒、藏匿,最终就连声音都淹没在那阵喧哗里,直到恶魔的高吼响彻在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犹如尖针恶狠狠刺入耳膜。

“别痴心妄想了!大天使!!!”

安琪拉忽然讪笑,剑势游刃有余地抵挡下了敌人的攻袭,她亦在这瞬间挪移步履,任由火光将她的身形吞没。镜头最终凝滞于脚踝之间,被溃散的烟尘晃晃虚掩,随之而来的是那声愉悦的轻嗤。

“呦嘻嘻,那我就勉为其难陪你们玩玩吧!自大的纵火犯们!”

“好好看着吧,到时候可别哭着向我求饶哦~”

——声音转即吞没在了寂静里,宛若铅灰在苦酒里沉落,是从少女脖颈间吸吮出的剧毒,亦是血与火的混杂物淋头浇下,直到那声叹息回响,无可奈何地蜷伏在即将龟裂的潮气中。鞋跟许是扭转了方向,它忽而踏下,挟带着一股威压、搅得脚底烟云直接溃散。一身金色的神灵从太阳车上下来,一手拎着小女孩的衣领子,一手抱着近似手臂的炭化物质,径直走向柱廊之间。

少女靠在多立克柱的后头,漫不经心地等待着那人的贴近。她孤傲地昂着头颅,在对方拐弯的霎时随手撩起了身后的发缕,编发后的玻璃饰品清清晰晰落入瞳间,是沉溺在笼中的木槿紫,最后消散于神灵银灰色的双眸底下。

“……嗤。”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男人突然一咬下唇,在加快脚步的同时、将目光直接撇向了别处。

“怎么不欢迎我吗?噢呵呵呵呵——”

她立刻转身,用那双眼睛冷不丁地朝他睨了一眼。嘴角于是夸张地咧开,遂被摇摆不定的塔罗牌虚掩在后,“要不跟我聊聊,你这次出去到底淘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呢克莱洛斯~”

“你难不成没有眼睛吗?能不能自己看清楚?”对方烦躁地回了一句,与此同时还不忘将手中拎着的孩子高举起来,露出了那副格外倦怠的小睡脸。金黄色的鸟儿在他身边盘旋着,尾羽如同烈火与燃烧的太阳,最终浅浅搭在了神灵的肩膀上。

“喔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小孩子呢~没想到为了个小姑娘,甚至——连洁癖都戒了。”克洛蒂戏谑地半眯着眼睛,目光在他们两人脸上徘徊了一阵,将心底里的不怀好意尽都表露出来。这使得克莱洛斯皱起眉头,在少女开口的霎时,差点就要放出狠话堵住她的嘴。

“你……!”

“咯咯咯~看起来你今天还不想见我,那就在此永别吧。”

让人意外的是,克洛蒂并没有多加纠缠,而是迅速终止了他们的谈话。她佯装愉悦地向他吐了吐舌,在对方尚未反应之际,头也不回地走向了相反的地方。克莱洛斯最后回望了一下她的背影,瞧着那一如既往的银发与不知何时别在麻花辫后的廉价饰品,竟使他若有所思地冷嗤了声,于是也拎着那些令人生厌的“新奇玩意”,毫不留情地往另一侧走去。

……他们的缘分看来仅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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