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彼岸花林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黑暗.....无尽的黑暗.....在黄昏大地上回旋，张开它的双翼笼罩了整个世界。夜晚呼啸的冷风就如一只饥饿的雄鹰，不停在昏暗的角落中徘徊着，吹得那树叶唆唆作响，几只猫头鹰呜呜低吟着，在黑暗里窸窸窣窣地说着悄悄话。在那丛林中，只有一个瘦弱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前行着，她不断地摸索，身形在无尽的昏暗中，与那抹浓重的暗融为了一体。
“雪凌，现在应该能很快走出这片森林吧？不过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又是在想早上的那件事吗？呵，是那个艾玲尔不自量力，而我们都这么煞费苦心帮助她铲平对手了，可她却……”正蹲坐在女孩肩头的那只墨绿色的猫儿讽刺似的说道，黑色瞳孔如浩瀚宇宙般、紧盯着眼前的景象，却只是不耐烦地一皱眉，蓬松的大尾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女孩的肩部。
“不要说了，喵喵。”雪凌摇了摇头，红瞳中显现出隐约的不解，她的双手不知为何伸向头上那宽大的法帽，像是为了掩饰自己一样，深深将其拉了下来。唇瓣微抿，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犹豫不决。
那时，她并没有打算再次进攻，只是站在那旁，看着藤蔓向艾莉尔的身躯蔓延开来，像是章鱼的爪子将猎物卷住。可就在这个时候，一旁早已被击败的西莉亚却奋不顾身地朝那边靠去，仿佛是想和对方一同存亡似的，不顾藤蔓向自己身躯的迅速蔓延及是扩散。红眸无神地望着那个不顾自己性命的女孩，她明显发觉那棕色的眼瞳中充满着一种毅然的情感，毫无一丝迟疑与犹豫，就像玻璃一般剔透，天空一般纯净。
不知多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人了……到底是她自己本身的愚笨，还是……
而在这时，艾玲尔突然不顾一切地拦住了她的身躯，那双淡蓝的眼瞳中充斥着惊恐的神色，同时却与雪凌暗红的眸子一对视去。她因恐惧而退缩了几步，像是将眼前人当做怪物看待似的，支支吾吾地吐露出了一句话来，“不，不要伤害她们，毕，毕竟，她还是我的姐姐，还有西莉亚，她，她......”
“呵，你现在倒是怕了啊！果然你之前的一切举动都是假的，可真是。”喵喵冷幽幽地看着她，那双眸子如同黑洞一般深邃，使外人根本不能探知其中的情感，同时身后黑色的大翼如示威般拍打了几下，蓬松的大尾却懒散地垂着，兀自摇摆了好几回。魔女没有说话，而是心不在焉地转过了身。
“因，因为，她毕竟是我的姐姐啊！雪凌，你应该是明白的。”艾玲尔说着，像是期待似地凝视着雪凌的背影，可她最终还是因为害怕垂下了头，蓝色的双眸抹上了一层浅淡的霾，不知是对面前女孩及是魔物的惊惧，或是对那两人的性命安全感到了担忧。猫儿冷哼一声，它叼着不知何处捡起的怀表，飞速窜到了雪凌的肩膀上。
不知过了多久，空灵的歌声在风中响彻。
那声音很浅很柔，温和地飘散在众人的耳里，竟许带上了属于人的感情，但那也是寂寞的，掺杂着怅惘与悲哀，一点一滴地在心头淌落。仿佛古老的诗篇被吟游诗人诵出，轻飘飘地回旋在空气里似的。藤蔓突然从四周散退，伴随着歌声枯萎凋零，变成丑陋的碳化物质，最终被风吹散，化为尘埃的部分了。
“那么，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自己了。喵喵，我们走吧。”冰冷的话音骤然响起，使人不由一怔。雪凌已经停下了歌声，她说着，深深拉下那黑色的帽檐，直至阴霾遮掩住自己暗红的眼眸，才不再回头向那远方走去。艾玲尔懵然呆滞在那里，错愕地跪下了身。
“好温柔的歌声……”她低声呢喃着。
这时候，雪凌从回想中醒转过来，转头向喵喵问道，“喵喵，应该快到了吧。”
“应该吧，估计再走一个小时就能走出森林了。”喵喵自顾自地回应了一小句，黑色的瞳孔有些阴冷地窥视着周围的种种，那蓬松的尾部在不自觉间在雪凌的肩部垂下，不受控制地挠着，当听闻到对方对自己言辞的低声回应，才不再说更多的话语了。
“喵喵。”魔女突然开口念了下它的名字，“你的真名是什么？”问着，她扭头对视着猫儿的眼睛。
“你说真名啊？等我以后再告诉你。”可是喵喵并没有告诉她答案，而是慢慢地撇过脑袋，一双眸子不知为何流转出了异样的冷光。
之后，她们一路无言。
在约为十二点的时刻。魔女发觉自己已到森林尽头，当那双苍白而瘦弱的手拨开一大片高过她头顶的灌木丛时，她的眼帘中立即出现了大片鲜红。那并非是血，而是不知是多少朵血红的花，在这山坳中怒放着，铺满了整片平地。花的下面，除了花葶，再没有一片叶子，血一般的红色仿佛永远不会褪去似的，无异于那双代表罪孽的瞳孔。这或许是对她们这么长时间跋涉的嘉奖，雪凌一步一步地走进花丛中，漆黑裙摆被红花埋没。
“对于这种花我倒听过一个传说，什么……花叶其实是一对恋人？他们想要联系在一起，却陷入了红花忘记叶，而绿叶却陷入永世轮回的惩罚。”
“何必这样呢？明明永不能相见，那么就忘记对方，不就行了吗？”喵喵无所谓地一笑，黑色的瞳孔中充满着对此的不屑，她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一种鄙夷，像是从鼻里直接哼出来似的，“所谓的爱情，可真是一样奇怪的东西啊。反正我是不想拥有这种感情的，儿女情长什么的真是误事。”
“也许，是吧。”雪凌只是轻声地回应道，她拈起裙角向那花丛中缓缓走去。火红的花儿在漆黑的夜中显得如此妖冶，所谓的彼岸之花，代表着永世不得相见的孤苦及悲哀的爱情，这些花儿小巧的躯体中包含着几百年的孤寂、几百年的落寞，以及深入骨髓的苦痛，正像是那一往如既的孤独的爱。
“那并不适合你，但是看着倒挺好看的。”身旁的猫儿也钻入了花丛中，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我觉得呢，你更像是蔷薇，那种深红色的、像是被酒浸润一般的蔷薇……呃……你觉得怎么样？”那自顾自的低语在黑暗中回荡，悄然散去，像是没有任何人说过话似的。
雪凌没有回应它，只是静静站在花丛中，血色的红瞳拥有着和彼岸之花同样的颜色，裙摆与周围的混沌相融了，此时此刻倒是更像一件丧服。她望着花丛尽头的木屋，喃喃自语着，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胸前的十字架，“喵喵，如果你知道家的意思的话，我想问你，有家的滋味……是怎样的？”
猫儿怀疑地轻哼了一声，接着她的话发出一声问言。“哈？如果你没有家，那又是怎么活下去的？或者说，你一直都在旅行？！”
“是的。”对方只是这样回答它，冰冷的眼睛始终没有移过视线，“一直，一直都是如此。”
“雪凌。”喵喵突然顺着她的脚跟窜上，它趴在雪凌的肩膀上，黑瞳似乎因这些话语而有些颤动，同时它似有似无地回应道，用爽朗却带着些无奈的声音，“家这种东西，我也说不上什么吧，家族竞争的残酷，也不是你可以想象的。不过，如果你答应的话，我倒可以勉强当当你的家人，或者说，是永不分离的伙伴。”
“一家人......？但是我们并没有房子……为何能……”雪凌的话语似乎颇带着迷惘的意味，那双红瞳呆滞地望着这片彼岸花林，像在寻思般的低低阖着。直到喵喵错愕地在她耳边解释道，就连词句的组织都有些困难。“家也并不需要房子吧？通常来说……都是由一些拥有血缘关系的人组成的……但是，没有拥有血缘的人……怎么说呢，其实也可以组成家庭啊。”
“不可思议。”当然，回应它的只是这异常简短的单词。
“啊啊！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就是个家而已嘛！”喵喵一个劲地嚷嚷道，不受控制的尾巴嗖地指了指雪凌的脸颊。“啊啊，你可真是个死脑筋的魔女。”
说着，她们依稀瞥视到了什么身影，不由自主地止住了声音。那是一个正蹲下身寻找什么的男孩，站在他身边的是个金发碧眼的女生。花丛实在太过繁密了，使她们刚才根本就没注意到那两个人，更何况说掩饰什么猫说话的奇事，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了。
“伊墨，这么晚了，我们先回去吧，待明天再找好了。”金发的少女担忧地看着正缩在花丛里、专注地寻找什么的少年，碧蓝色的双眸里藏着明显的不解。她穿着一身纯朴的花格子连衣裙，勾勒出她漂亮的腰身，却颇显了那少女的活泼及温柔的情调。
“珠莉，我不回去。”少年却坚定地反驳，那同样是碧蓝色的眼瞳充满着坚毅，金色的碎发自然地贴在皮肤上，光滑而柔顺的。他赌气一般的回应她，一字一句里带着异常的固执，“不找到花和叶同时存在的彼岸花，我就不回去。”
“可是，世界上可并没有花叶同时存在的彼岸花呢，伊墨，你还是放弃吧，连植物学家都没有找到这种东西，像你这样还能找到吗？可别太没有自知之明了。”珠莉似乎因对方的过于执着而逗笑了，她使劲摁了摁伊墨的头发，将那柔顺的发缕挠成了近乎杂草的样子，“快回去吧，现在已经很晚了——”
说着，她倦怠地伸了伸懒腰，朝花丛远方遥望过去，与此同时，似乎发觉了那边魔女及是猫儿，不由惊叫了一小声，顺便拍拍身边少年的肩膀。“这么晚了居然有旅人还在赶路啊，我们快过去吧！伊墨乖~不要再找了。”
“我不去，你去。”对方一脸烦躁的样子，用力甩开了女孩的手。朱莉见此只得作罢，她摊了摊手，无奈地走过了去，伊墨以为她已经走远了，刚准备拨开下一朵花，却被那活泼的家伙一把扯住了肩膀，硬生生地被拽了过去。他挣扎着，高声叫闹着，却无法摆脱身边人的蛮力。直到，他们终于在雪凌面前停下了脚步。
“你好啊~这位旅行者小姐。”朱莉温柔地笑着，顺便捂住了伊墨的嘴巴，魔女一时没有答复，而是用手紧摁着帽檐，使对面二人无法看清自己的眼睛。墨绿色的猫闭口不言，像是一只真正的猫蹲在主人的肩上。
她们突然沉默了良久。
半饷后，雪凌摇了摇头，伴随着唇瓣轻微抿动，空灵的声音略带沙哑地道出，“只是，经过此地罢了。我很快就会离开的。”
“嗷嗷嗷！朱莉你真是讨厌！要凑热闹看什么旅行者还不如帮我找找花叶共存的彼岸花！我的进度都被你毁了。”伊墨突然从朱莉的控制中挣脱开去，他愤恨地踩着土地，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踩折了好几株花朵。朱莉见此，连忙摆手打算解释，雪凌却若有所思地垂下头，摁着帽檐寻想了好一会儿。
“那个家伙可真是的！这么没礼貌，我……”
“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帮你们去寻找那种花吧。”突然，他们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在雪凌点头的瞬间，伊墨突然兴奋地叫了一声，用感激的语气高声说着，还时不时讽刺一下身边的女孩，“这真是谢谢你了！旅行者小姐！朱莉你倒是学学人家。”
“伊墨是大笨蛋！”女孩听此，狠狠锤了下伊墨的额头，然后大大咧咧地朝远处走去。魔女望着他们渐行渐远，心想像这种闹剧，或许以后还会见到很多。
“可是，你真的要帮她们找肯定不存在的东西吗？”喵喵低声说道，那条蓬松的大尾略显不安地来回摆动着，黑色的大翼不知不觉出现在它身后，黑灰的瞳孔紧紧盯视着雪凌，看着她在花丛中悄悄蹲下。“这可不是在三叶草丛中找四叶草或五叶草的游戏，要是找那些东西，我可是很擅长的！但是像这种花……”
它并没有继续说下去，雪凌已经开始了寻找，仔仔细细地看着身周的每一株花。
“那么我就给你讲故事消遣消遣吧，不然这实在是太无聊了。”然后，这只猫儿悄无声息地藏在雪凌的臂弯下，慢慢摇着自己的尾巴，“从前有一对姐妹，她们出生在将军的世家，立誓要为国征战……虽然过程很是坚信，姐姐和妹妹最后都成了一名强大的战士，跟随父亲为国争光……”
“然后，父亲在战场上死去了，姐姐和妹妹因为意见不和而决裂……呃……然后就完了。”
“就这样？”雪凌的声音显是轻飘飘的。
“当然，就这样。”喵喵毫不犹豫地回答她，一双黑眸里流转着冷意。
她们就这样过了一段静谧的时光，直到——
“没有那样的花。”她确定地说着，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露出那双深红色的瞳孔，就像是鲜血一样。“我就说吧，像那种东西，根本就是不存在的。”身边的猫立马接上一句，与此同时还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话说啊，在这个大陆里，猫……像我这种魔法生物会说话难道不是正常的事情吗？”
“也许对有些人来说这是不正常的吧。”雪凌在花丛中躺下身子，倦怠地望着那满是繁星的天穹，她不知不觉地伸出了手。“就如，一些人接受红瞳者的存在，另一些人却不接受一样。”
“唯一的选择……或许只是身为红瞳者的我，为了自己的罪孽而赎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