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镜湖

“唔……”见安德一本正经,凯撒憋住笑,“我觉得这名字不好。”

安德疑惑:“啊,为什么?”

“你看,安有财-克鲁克,哈哈哈,好搞笑!”

凯撒乐得乱颤,被纪淮一弹才老实下来,不再打趣。

“确实挺奇怪的,”安德认同地点头,“我是混血儿,父亲……嗯,老早不在了。安是我母亲的姓,她说就取单字德,希望我以后是个德行配位的人。”

凯撒愣了愣,“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安德不甚在意地又撕开一袋食物包,边吃边问:“那你们呢?”

他目光从凯撒和卫寻的猫耳朵上转了转,“你们是……贵族?”

“不是哦,就我是,噢,还有春花……”凯撒拍拍鼓起的兜,口袋里鼓动着,然后一颗圆脑袋就探出来,“吱吱。”

“这是还没开智吗?”安德说:“我之前有见到过好多这种类型的贵族,F区里有买来养着的,但不放在明面上,都私下交易,你们这个也是在F区里买的吗?”

“当然不是啊!”凯撒惊得跳脚,“买卖这些贵族是触犯城池法律的!就跟你们在外界拐卖小孩一样,不能容忍。”

卫寻和纪淮对视一眼,后者出声:“F区里这类贵族都是从哪买的?”

见他们反应严肃,安德放下食物包,摇摇头,“我不知道具体哪来的,好像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从外面运进来,当货物交易,货不多,只供几个有名有权的贵族使用。”

“我之前在客栈当小厮,给几个房间送茶水的时候,听见它们谈论这个,大概就是说这种贵族多么难买之类的,听他们的语气,挺渴望有这么一件玩物。”

安德止住话,突然想到了凯撒的比喻,脊背发凉,“……这不就是…同类相残吗?”

“气死我了,这种恶习竟然在F区盛行开来了!”凯撒来回踱步,“难怪刀疤刑房里全是鼠,敢情不止是它这么搞!”

卫寻想了想,说:“城池里一定有人在贩卖幼崽,然后卖给各个区的人。”

她举例,“山腹里的时候,我们就看见被饲养的大蜘蛛,纪淮推测那个位置是极乐宫;春花是在妄宫被发现的;现在F区也确定有在私下交易……”

“背后肯定有很庞大的交易链,恐怕贩卖幼崽的情况,远比我们看到的恶劣。”

卫寻皱眉,这就像是一个隐在阴影处的集团,有成熟的运转体系,把触手伸向城池里的每个角落。

“特么谁啊?”凯撒愤愤地跺脚,“上回吃得教训还不够?现在换城池主人了,还上纲上线?要我说,这种现象一定是法门-奥赛罗那家伙搞出来的!”

“想都不用想!”

安德皱了下鼻尖,“法门?法门雕像?”

虽然他在城中混了好久,知道的东西并不少,但没有一个贵族敢直接称呼现任城池之主的名讳,所以他到现在才听见这么一个熟悉的称号。

卫寻点头,“就是圣唯亚的标志性建筑,当时导游特地介绍过,它其实就是罪城的新任城主。”

“啊……”安德明白过来,随即睁大眼睛,“你也是来自外界吗?你们都是被城池卷入的游客?”

“跟你的情况差不多,”卫寻除了隐瞒自己的游民身份,把大体情况简要说明了下。

“我也错过闭园时间了,然后就被城池给扣下。”

在安德看向纪淮时,纪淮只说:“我不算。”

更多的,都被凯撒和卫寻含糊过去。这两位都有自己的私心,凯撒暂且不提,但卫寻觉得,如果跟安德说纪淮原先就是圣唯亚的手艺人,入夜后又是城池里的平民……估计安德会接受不了,觉得他们这一行人古里古怪的吧?

大家才刚认识,还是不要给他太大冲击力了。

纪淮好笑地看着一人一鼠掰扯,凯撒甚至和安德聊上了,从城池里的风土人情到各个宫殿间的政治派别,反正一个说得天花乱坠,一个听得津津有味,就差没称兄道弟。

列车将景致倏忽倒退,对面的车厢叽叽喳喳,纪淮坐在卫寻身边,女人淡淡的清香萦绕,低头时能看见小巧的猫耳朵和莹润的鼻尖,冷不丁撞进一双漂亮的眼睛中。

卫寻狡黠地问他:“哎,我刚岔开话的表情是不是特自然?”

纪淮想,他还能怎么回答?

无论这姑娘说什么话,他都只想顺着来。

于是,他温柔地说:“是啊……尽得凯撒真传。”

……

不知何时,风雪皆停,满目掠过的白色宽带中逐渐增加光影,列车破开雪雾,从外围雪山冲向内层。

“快把浮水药吃了,然后回箱子里。”凯撒往安德手心里塞药,“这车中途不停,肯定直接到镜湖,到时候我们先下车,等黑猩猩抛尸完我们再回来,要委屈你多在镜湖里泡一阵了。”

“放心,我绝不会露出马脚让黑猩猩怀疑我没死的!”安德不迟疑,钻回木箱,沉闷的声音从里头传来,“你们也注意安全啊,我水性好,在镜湖里多待些时间没事,可别因为我连累了你们。”

他直接自己反手把箱盖给合上了,凯撒瞠目结舌:“这小伙精神气怎么突然这么足了?另外……”

“谁关心你水性好不好啊?有浮水药水性能不好?我的意思是,镜湖可是能冷得冻死人的那种啊,你多泡会儿就真成一具尸体了!”

可惜,已经把自己关得严严实实的安德是听不见了。

纪淮捞回凯撒,“到时候速战速决吧,车快停了。”

卫寻抬头望去,不远处的那片接连天地的黑像巨大的地缝口,从东端划开到西尽头,他们这颗小沙砾,正往黑口子里滚去。

仿佛是进入某一地界,尽管列车还是在雪地上行驶,可全身上下都像是被透不过气的黑色所包裹、挤压。

天空已经由深蓝色夜幕变成混黑,尽管依旧高远,可却让人觉得下一秒就会倾塌。地面是浊黑的沼泽,滚动着,在一线深黑中遏然止步。

那是镜湖。

卫寻觉得,自己已经没法用某种颜色来形容它了,这弯阔大的湖泊,远比她曾在八层木制楼上见过的更为恢宏、更为死寂、也更为……胆寒。

这里无风、无垠,天地间静得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湖面如镜面,没有褶皱、没有涟漪,倒影四面八方的黑,浓成稠浆。

明明是静止的画面,卫寻却觉得一瞬间心神都被摄住,尖锐刺耳的呼哨声扎进耳洞,她猛地捂住耳朵,痛苦地弯腰。

湿淋淋的手抓住她脚踝,然后是第二只手、第三只手……它们争先恐后地涌上来,从小腿到腰到肩膀头顶,密密麻麻,啪地一声,一只手蒙住她的嘴巴。

混着粘腻青苔的腐臭味灌入嘴中,卫寻几欲窒息。

“快来……快来加入我们……”

“阿寻……?”

“……快来……”

“…已经到站了,你们赶紧下车……”有人在肩膀上推搡。

“快…过…来……”

眼前有高大的黑影闪过,“……我们不知道要下车?这鬼地方谁稀罕待?”

“……磨磨蹭蹭的,谁知道你们这些内城贵族有什么心思……”

“快过来!”

“阿寻……阿寻!”

“啊!”卫寻猛地抬眼,眼前是一片空旷,镜湖在不远处,纪淮在她身侧,担心地看着她,对面是抱胸站立的呈一。

没有手、也没有引诱的声音。

她后背汗津津。

“这是被幻象迷住了吧?”呈一嗤一声,“第一次见到镜湖的都这样,小贵族就是定力不行。”

纪淮揽过卫寻下车,经过呈一身边时直接用肩膀撞它,“要你管?”

黑猩猩大意,被撞得后退几步,它捂住肩膀,怒而抬头:“你!”

对面的人眼神如刀,瞬间有种亡命之徒的嗜血气势,呈一竟然被嚇得定在原地。

直到一男一女的背影渐行渐远,它才羞愤地一拳砸木箱上,朝湖边的黑猩猩们大吼:“卸货!”

几个等级低的不敢招惹它,规规矩矩将车开到镜湖边,所有车厢都一律朝向湖面,从上往下看,像珍珠链子坠在黑线上。

“开箱——”

分列的管理者沿着自己的区域,边跑边掀开侧面的箱盖,箱盖口朝湖,箱口和湖都黑魆魆,分不清哪个更浓黑。

“启倒——”

每节车厢的外侧铁片突然中间弯折,向上升,与它接触的木箱便缓慢支起,呈现一头在上、一头在下的姿势。

几乎就是在铁片支棱起来的那一刻,沉闷又响亮的声音接连响起。一个又一个黑布隆冬的黑影顺着木箱,滑入湖中。

尽管动静不小,可镜湖仍是没有浪花和波纹,它无声且迅速地接受了早已死亡的尸体。

扑通的声音在几秒后彻底消失,木箱齐整地归位,呈一沿着车尾走到车头,检查完毕,它挥手:“走!”

今日的运输工作完成,它得尽快和下一班交接,把从纪淮身上受得气在温柔乡里找回来……

列车重新启动,载着空荡荡的车厢,驶离镜湖,驶向雪山,逐渐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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