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谁之过

“你听说了吗?郦小姐在雁神祭之后失踪了。”

“怎么回事?你快说说!”

“你可别跟旁人说啊!我听老李说,昨天午后他在茶馆坐着,就瞧见长安少爷急匆匆地去找那家掌柜,张口就问郦小姐来没来过,本来他们都没当回事,可是连家那位二姑爷后脚到了,又嘱咐了好大一通儿,说没什么事,别往心里去……”

“我也听说一件差不多的怪事……”

“嗬!看这个架势,那丫头不是跟别人私奔了吧?难道城主府嫌丢人,所以才把消息压下来?”

“还真不是,我听人说啊,她是被人给……”

雁城本就不大,在连家众人多番“努力”之下,短短一天之内,各处都在进行着类似的对话,郦贞娘失踪的消息也很快传遍了,城中民众仔细想来,确实雁神祭后就没再见过郦小姐,再结合近来城主府的诸般动作,便由此衍生出了各式各样的猜测。

如此重大的仪式之后就出了岔子,难免惹得旁人多想,雁神祭的历史不到百年,也不乏有人曾听家中长辈讲过些过去之事,真真假假各路消息混杂在一处,倒真有人窥见了一两分真相,意识到了祭祀与避雾毒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

“会不会是雁神大人发怒了,要惩治往日对他不敬的人……”

“那也不该抓司祭呀?”

“我听我爷爷说,就是郦家那位带头对雁神大人不敬……”

“我怎么听说,是有人害了司祭,所以雁神大人才……”

“你们怎么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哪有什么神罚?我怎么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可不是说瞎话!不然城主府为什么不找郦小姐?反而一个劲儿地瞒着这事?”

“不行,过两天要还是没消息,我就赶紧出城!”

……

凡人大多惜命,相安无事的时候还好,只拿雁神祭当个节过,倒不一定多关心郦贞娘本人,可一旦涉及到自身性命,不管是哪里听来的消息,也不管消息是否有理有据,心里总会跟着犯嘀咕。于是一夜之间,种种说法便像是长了腿似的,一传十十传百,越是夸张牵强,越是会往人心里钻。

城主府的欲盖弥彰更是加深了人们的印象,只是事才出了一天,普通百姓还停留在悄悄讨论的阶段,城中有些地位的人却都坐不住了,赶在傍晚之前,不是递了话,就是亲自来了城主府询问。

才过了不到一天而已,连家几人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样快,待接到消息,各自返回府里时,均有些不敢置信。

“雁神大人发怒?这……这是什么无稽之谈?”连大姑爷差点没保持住脸上的笑。

“正是因这说法不可信,我们才上门来问您几位,可否跟我们交个底,说说司祭她究竟怎么了?”

“总之决没有这般严重,诸位还请放心……”

连大姑爷几人并不想说出所知的全部真相,他们心想着,要是鸿茂行因此被彻底赶出雁城,反倒会让他们吃亏了。

金不换家大业大,到雁城做生意不过十数年,便已隐隐有压倒城主府的声势,想从他们手上讨便宜并不容易,偏偏这时候来了个鸿茂行,也想在雁城分一杯羹,承诺的报酬不少,还没有那么高高在上,一心与他们结交,连城主本就不爱被金不换压一头,便也乐见其成。反正与谁做生意都是赚钱,那何必还要跟金不换那些老狐狸费神呢?

而连家两位姑爷并连大少爷都有私心,早在连城主的默许下与他们谈了不少生意,现在又捏住了这样大的一个把柄,便想缓缓查探,以便多要些好处。他们今日分头行动:盯着城门往来人员、在郦家粉饰太平、暗自查访郦贞娘的下落,乃至观察他们心中认定的幕后黑手——鸿茂行王掌柜的动向,本以为自己处理得还算可以,起码能再拖上十天半个月,却没想到区区一个郦贞娘,竟然引得雁城百姓恐慌至此。

雁城相对闭塞,连家在此做了近百年的土皇帝,心胸谋算早不复以往,虽然也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却还是自负地以为万事皆在掌控,先一股脑儿地将消息都压了下去。

连进坐在两个妹夫身后,此时却在暗暗心慌,他带人悄悄在城里找了一天,没有发现半点线索,鸿茂行的人与平常并无两样,而郦家妹妹竟真像是凭空消失在了城里,让他也不由往神鬼之事上联想。

难道真是雁神大人发了怒,想要以此绝了雁城的传承?他想起父亲先前所言,一时有些踌躇。

可还不等连进去寻父亲商量,城主府又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金不换的文掌柜同其他商行的几位大掌柜一同造访连家,连大姑爷将几人迎了近来,寒暄片刻后,便问起了他们的来意。

“我们在外面听了些事,心中很是不安,若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几位尽管张口……”文掌柜笑眯眯地代表众人开了口,他们也是为司祭失踪的事而来。

“诸位掌柜且放下心来,不必理会那些没边儿的话……”连大姑爷又解释了半天,才算安抚好了这些掌柜,把客人都送走后,他抹了把汗,赶紧带着连进与妹夫进了书房商议。

而那几个掌柜出了府,脸却都垮了下来,平时看不出来,出了事才他们才发现,雁城的城主府办事这样不牢靠,竟还想敷衍他们这些精明的生意人,当下也都各自回去打探消息去了。

“掌柜的,咱们之后怎么办?”见文掌柜没什么反应,随从忍不住问道。

“不好说。”文掌柜轻轻摇了摇头,又说道:“只一天而已,外面就传得这样厉害,也是因为他们办事糊涂,想瞒下消息,却起了反作用……可都说无风不起浪,我看这地方,咱们是不好多待了,今日就回去清点货物,锦江书坊那边也通个气……”

“对了,那位游姑娘,一直都没回来吗?”他又问道。

“是,她被连家的人拦住后不久,就回来把东西都拿走了。”随从答道。

“她那一身功夫倒是好,却总是神神秘秘的,不欲同别人多接触,想必是怕惹上麻烦,所以早早离开了吧……”文掌柜叹了口气,像是有些可惜:“希望她也能平平安安的。”

城主府中,连进对二人说着今日探查所得,面上难掩慌乱:“……这哪里是人为能成的?简直就是闹鬼了,咱们还是快与父亲说说吧,万一真是……”

两位姑爷本不把外面的风言风语当真,可听了连进的话后,也在心里犯起了嘀咕,只犹豫了一会儿,便无奈地去向城主报告了。

……

“父亲,这事儿还得您来拿主意……”连大姑爷抬起眼来,想悄悄观察城主的脸色。

连城主听他们说了半晌,始终没有丝毫反应,面上一时也看不出喜怒来,许久之后,竟还笑了一声。

“果然啊,还是明眼人多些。”他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语气颇有些自得:“好在我有所准备,月儿与叶儿呢?叫她们快来!”

连月儿与连叶儿正是城主的一对双生女儿,其夫君便是连家两位入赘姑爷,两人身形的确与郦贞娘相近,俱是轻盈纤细。

“父亲。”两人相携进入室内,先向城主请了个安。

“嗯,东西可都带来了?”连城主直接问道。

“除了那丫头身上的,其余都带来了。”连月儿答道,又掰着手指点了一遍。

“父亲,你们打什么哑谜呢,快与我们说说吧。”连二姑爷急着问道。

“好,就与你们说说。”确认东西都带来后,连城主心情略略放松,便对几人解释了起来:“护城大阵这东西,你们都是听过没见过,往日里我总说雁神祭关系到护城大阵,可其中能起作用的地方,并不在前面的仪式,而是在最后的祭舞上。”

“郦家人以为能独占这差事,始终不肯透露细节,可我们连家却有典籍传承,我研究了多年,已经能看出护城大阵的强弱了。近年来那阵法有衰落之象,你们又说郦丫头失踪得不太对劲儿,我现在已经能断定,这些怪事都与雁神祭有关!”

“真是咱们惹怒了雁神大人?”几人听得冷汗津津。

连城主却摇了摇头:“哪是咱们,分明就是郦家人百年来始终跳错了祭舞,才让整个雁城都跟着遭难!”

“跳……跳错了?父亲,这又是怎么回事?”连进问道。

“其实,也不能算错,就是跳得敷衍,寓意也不好……你们有所不知,那祭舞并非出自北祁国,实乃雁神所传,原本是要双人配合,他家人为了一己私欲瞒下了这事,却将好好的祭舞跳得那般晦气,长久如此,可不是会让护城大阵衰弱下去吗?”

“我既然发现此事,哪能就这么放任下去,郦家的人惹了祸,眼看着就要绝后,只好让月儿、叶儿悄悄学了舞步,我本想再等上一段时间,再让她们去祭台试试,可现今这情形,却是等不得了……”

“月儿,叶儿,雁城的兴亡就在你二人手上了。明日吉时,你们悄悄去祭祀场,就按之前所学走上一遍,只要能稳住护城大阵,咱们家在雁泽的地位就再也无人动摇了!”

……

连长安已经一个人窝在房里许久了,他想忘记一切烦恼的事情,却无论如何都没法轻松入眠。

天还没亮时,窗外的嘈杂声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夫人,东西可都打点好了?”

“嗯,快走吧,刚才谁过来找你?”

“云家那个老太婆派人来,问有没有她儿子的消息。”

“昨儿穆家和花家不是也来人问了吗,怎么,他们一宿都没回去?”

“是啊,真是邪了门了,那俩还可能是私奔了,仨人又算怎么回事呦……”

说话的人逐渐走远了,连长安躲在门后始终不敢吭声,身体却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小羽、穆白、云大哥,他们也都不见了。

当归看着近在眼前的狗洞,简直要热泪盈眶。

历尽了千辛万苦,他总算是找回来了!

回头看看三个累得快趴下的拖油瓶,他再一次忍不住抱怨道:“你们雁城的人又捅了什么篓子?你们倒是想想呀!”

只有穆白还有力气回答他,语气却满是无奈:“仙师,我们真的不知道……”

这一路上,当归不知问了多少回这个问题,可他们对此全无了解,更不知谁能引动护城大阵了。

“算了算了。”当归满腹牢骚无处发泄,手上却没闲着,他先后把三人扶进了狗洞,随后自己也跟着爬进了城。

可他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打扫身上的灰尘,便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嘘!有人!”当归一边提醒三人,一边小心地伸头探看。

不远处就是雁城的祭台,雁神祭已过,此处应该空无一人才对。

还没看清那些人的面容衣着,当归陡然觉得眼前一花,他以为自己快饿出幻觉了,连忙揉了揉太阳穴。

“仙师……这些……是什么?”花轻羽颤声道。

当归闻声回头,他这才发现,一旁的穆白三人满脸惊愕,竟是与他一般,看到了周围的东西。

一切并非幻觉。

不止他们四人,也不止祭台附近众人,雁城中的男女老少尽皆看到了这般奇异的景象。

无数泛着灵光的玄奥符文自雁城的每个角落浮现,这些符文密密麻麻地飘在空中,先是按照某种轨迹缓慢移动,随后便猛地滞住,又各自疯狂地晃动起来。

只是片刻过后,晃动的符文又重新停在了半空。

人们不知发生了何事,满心皆是迷惑畏惧,见符文停下,虽然依旧不解,却也不禁为之松了口气。

只是没过多久,随着一阵绵长刺耳的巨响,这些符文便在顷刻间一齐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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