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帝星

室内之人此刻俱是紧张异常,并无人将当归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只除了阿蔚。

九天之上星宿无数,诸位星君来历各异,可一旦归了星位,便要每日轮值,司掌凡间四时、节气等要务,除此之外,紫微星宫还会定期卜算下界气运,再择数名星君应旨转世为一国之主,即为“帝星”。

帝王必为帝星转世而来,这对阿蔚来说是个常识,她深知帝星有天庭庇佑,就算胆大包天混入了皇宫,也从不敢站在延和帝百步之内,生怕被守在帝星身侧的地仙瞧出端倪。

乍听见这一声“帝星”,她本没有反应过来,待意识到什么时,竟险些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冷汗也流了出来。

是啊,一国的帝星,可从没说过同时只能存在一个。

阿蔚仅是粗通医术,对接生可说是一窍不通,当归也不比他强多少,二人自然而然地将胎儿之事交给了太医院,转而专注于分析婴魑的动向。

婴魑的种种反应他们倒是分析到位了,却不想忽略了苏贵妃这一胎可会有什么特殊之处。

若真是帝星降生,他们还能按计划行事吗?可会有地仙驾临?她会不会暴露?

若不是帝星降生,这异常又是从何而起,可是他们能处理得了的?

只是……如今箭在弦上,倘若他们弄巧成拙,反害得皇子不能顺利降生,回头照样逃不过责罚。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种种思绪只在转瞬之间,想通了之后,阿蔚想要逃跑的冲动便消了,整个人好像也冷静了下来,眼见当归仍没有动作,她两只手都不得闲,便一脚踢了过去。

这一脚踢得当归当场回过神来,他也知现在不是惊慌的时候,虽然略慢了半拍,可见了阿蔚的口型,哪还能反应不过来,当即咬着牙掐了几个指诀——这次不再装模作样了,只是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待将心中口诀念完,他立时圆睁二目,正正经经地开了天眼。

这天眼术绝非往日那般随便,不仅耗费巨大,就连程序也不能错上一道,甫一成功,便叫当归双目中金光璀璨,周身也笼罩了一层灵气,显得神秘非常,不同于往日,周围之人看在眼里,尽皆倒抽了一口凉气。

“仙法!”有沉不住气的宫人忍不住叫道。

“还不退下!”

宫人的惊叫让贺、何几人如梦初醒,急急将室内之人遣出大半,以免让他们在突发状况下扰了当归作法。

如此场景,尽管他们提前对手下打了招呼,还是有人当场失态,便是他们自己,行动也因之慢了不少。

无论今日结果如何,善后都会是个大问题,可他们并无闲暇烦恼此事,心脏俱是高高悬在嗓子眼,更不知是否有能落下的机会。

室内寥寥数人大多退至门口,床头只留了凝神不语的当归与阿蔚两人。

苏贵妃此刻算是醒着,可她气息微弱,双眼只微微睁开一条缝,更说不出半个字来,就算瞧见了两人的动作,也没法有什么反应。

待天眼彻底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后,当归便匆忙收了术法,倚在墙边调息,他面上发白,手也抖得愈加厉害,只强撑着对阿蔚说道:“我瞧见了一缕紫气。”

在天眼术的加持之下,他短暂堪破天机,刚好看清了苏贵妃腹间萦绕的那一缕紫气。

紫气盈怀,正是帝星托生之兆,看着生机愈加旺盛的胎儿,当归心中不禁感叹:即便没有地仙在侧,帝星冥冥中仍受天地庇佑,连母体的生机都自动往胎儿处流动。

不是他物作祟,这结果让他小小地松了口气,那么接下来就只剩一件事要发愁了。

如何维持母子俩的生机平衡?

各类名贵的补药始终没断,鲛珠也全都喂了下去,似乎效用都不太明显。

鲛珠……鲛珠还不够补吗?如果不够的话,是不是可以用……

不成!总会有其他法子的!

当归抬手就想锤自己一下,可他实在没力气,只好作罢,一张脸却纠成了一团。

他觉得自己刚才的念头无耻极了,思绪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师父留下的药典上。

仙凡有天壤之别,灵种须得脱去凡尘才能成就仙身,可鲛人却得天地钟爱,独具无上神通,仍为凡体时,肉身便入了仙药之列,其中鲛珠最次,鲛血居中、鲛肉为上,三界之内,几无不可医之病……

当归的视线落在阿蔚身上,他使劲扯了扯嘴角,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有了力气大步走上前去,同样给苏贵妃输起了灵力。

小爷我也算是个半仙之体了,怎会比不过你个小丫头!

阿蔚动作一滞,只觉身上压力骤减,她扭头看向当归,见对方绷着一张脸,比往日还要多严肃数倍,可下一刻,当归也扭过头来,两人眼神对上,他却仰着下巴呲牙一笑,生生打破了方才的气势。

她又将视线移了开。

……

不知是两人全力输送法力的结果,还是之前喂进去的鲛珠见了效,苏贵妃的状态渐渐好转,太医院众人很快重新就位,也各自忙碌了起来。

两人察觉到变化,不再像之前那样不要命,改成了轮流输送法力,苏贵妃也正如众人所期盼的那样,意识逐渐清晰,身上也有了力气。

阿蔚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视线正好与苏贵妃撞上,没被婴魑掩盖的眼瞳清明剔透,虽然眼角因疼痛溢出了些泪水,却不见分毫柔弱之色。

苏贵妃长相温婉可人,可与裴淑妃相比,便算不得一等一的美人了,她口中咬着软木,身上脸上出满了虚汗,痛极时,瘦削见骨的手竟反握住了阿蔚,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没有费力开口问什么,也没有急着寻什么人,只是乖乖地听从指挥。

视角所限,阿蔚注意不到贵妃的腹部,也是在这时,她才恍然记起,床榻上的女子不过双十年华,只比她大上几岁。

可对方却已经要做母亲了,被婴魑折磨到胎儿将近足月,还挣扎着求生,坚持到了他们来。

便是帝星有天地相护,若没有母体默许,他岂能如此顺利地将生机汲取过去?

自己的母亲,也曾抱有这样的决心吗?

苏贵妃分娩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何尚宫忙得脚不沾地,却特意抽空到了床边对一脸痛苦的苏贵妃说道:“娘娘,您一定坚持住,陛下说了,下朝就来看您。”

这话说完,贵妃没太大反应,倒把阿蔚吓了一跳,当归之前选择晨间为贵妃催产时,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若是贵妃能尽快产下孩子,延和帝朝事未完,阿蔚便能避开,若是生产不顺,拖延太久……那无论何时开始,她都要准备开启魇珠,自求多福了。

值得庆幸的是,到日上中天时,众人只听得一阵婴儿的啼哭,苏贵妃平安产下一子,竟比寻常妇人分娩还要快上几分。

宫人太医忙着照顾小皇子,当归与阿蔚却半分没有松懈——对他们来说,与婴魑的战斗才刚开始。

与两人猜测一致,婴魑抓不住帝星,而是留在了苏贵妃体内,阿蔚检查了一下当归的小药瓶,发现里面还剩下一层粉末,便趁着婴魑还没反应过来,又给苏贵妃喂了下去,随后便在一旁为当归护法。

在婴魑暴起的前一秒,当归掐诀念咒,用最后一点力气封住了它。

苏贵妃的性命暂时无虞,两人却几近虚脱,尤其是当归,活像从地狱爬回来的饿鬼,蹲靠在墙上,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帝星的出现实在意料之外,二人原本计划封住婴魑之后立刻便着手除去它,如今看来,却要缓上一会儿了。

阿蔚的状态比当归好些,她本来已做好出点儿血的打算,没想到当归中途加入,竟也勉勉强强维持住了苏贵妃的生机。

接下来婴魑很会折腾一番,苏贵妃眼看又变得昏昏沉沉,她要不要给她喂一滴血呢?

“哼,怪不得。”

正出神的时候,耳边忽然有人冷笑一声,声音的主人恍如鬼魅,无声无息地到了阿蔚背后,她吓得激灵一下,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迅速涌现,身体率先行动,“噌”地窜到了门口,可还没能踏出内室一步,她只觉身上重如千钧,已是半点都不能挪动了。

“放开她!”当归这下也顾不得身上的疲累了,他飞快地唤出桃木剑,操纵飞剑刺了过去,可还不见近身,桃木剑便被一层无形的护罩挡住,那人扭头瞥了他一眼,他当即浑身脱力倒下,也没法动弹了。

变故突起,谁也没瞧见这人何时进来,何尚宫等人更被阿蔚暴露出的身手吓了一跳,室内一下子乱了起来。

“你是何人?”何尚宫当即喝道。

来人一袭白衣,玉面凤目,表情淡漠,像是没有听见何尚宫的问话,只负手立在床头出神。

何尚宫已遣人去唤宫门口的侍卫,却担心外人太多会惊扰苏贵妃与小皇子,只壮着胆子质问了几声,打算拖住这人,再从长计议,奈何几次下来,对方都毫无反应,她只好心一横,命侍卫速速进来擒住此人。

“聒噪。”

那人不耐地皱了皱眉,只一挥袖,室内外众人均如阿蔚两人般动弹不得,他又在虚空中一抓,便将阿蔚摄在手中。

阿蔚这才看清来人的长相,却是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人,分明是她在兴庆宫门口远远瞧见的紫衣男子。

他不是延和帝吗?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男子先注意到了她腕上的镯子,以及藏在镯子里的魇珠。

“雕虫小技!”他又是冷哼一声,一指划向手镯,阿蔚只来得急稍稍错开,手腕却没能躲过,与对方的指甲一接触,立时便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原来是你。”男子自言自语道,声音无波无澜,他神情漠然,看阿蔚的眼神仿佛是在端详一样物件。

一招便让阿蔚见了血,她又挣扎几次,却始终未能逃脱,只能任凭对方带着她飞离了安宁宫。

这次,她怕是遇到大麻烦了。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陷入黑暗之前,阿蔚脑中只剩下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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