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君心我心待月明

阿蔚犹记得两人之间的首次交手。

乍到了陌生的东海,她心中其实并没有“不安”这种情绪,只是听话地跟着小太子在宫中闲逛。

烑已自那日应下邀请与龙王等人来到东海,便一改之前的严苛,不再限制阿蔚出入,也没多嘱咐什么。

阿蔚的话依旧少到几乎没有,容溆却是一反常态的兴奋,短短几天相处,就恨不得将自己所知所闻都说给对方听。

只是一个小小的契机,似乎是容溆演示法术时随口提了句交手,一向沉默的阿蔚便突然活泛起来,认真地与之对起了招。

那时他们比现在还小,还弱,所谓交手不过是小孩子间胡乱打架,不过阿蔚显然比容溆认真,好几个回合下来,终于险险胜出。

容溆莫名挨了顿揍,力竭之际又满肚子不服,可折腾了这么一番,他浑身上下都变得无比放松,再看阿蔚满身狼狈的样子,他愣了一会儿,嘴角不觉间竟弯起了弧度。

这一笑,倒是阿蔚看呆了。

她顺了顺散乱的长发,慢吞吞凑到近前,在容溆刚要开始纳闷的时候,照着他的样子,一点点抿唇笑了起来。

浅淡的,不知名的情绪逐渐生根发芽,并在之后相伴的日子里,一步步覆盖了她心底的空白。

她喜欢与眼前这个人待在一起,一直待在一起。

如果他也这样想,那就再好不过了。

答案如此简单。

那场变故过后,阿蔚重新考虑了许多事情,譬如自己的身世,出路,以及寿命。

前方或许还有未知的隐秘在等待她,最坏的情况,是她连数十载都活不过,如果容溆有着与她无二的愿望,在那之后,他会不会伤心呢?

阿蔚喜欢翻看俗世的话本,才子佳人,爱恨情仇,却从没能将那些存于纸面上的内容,自然顺利地代入自己的感情。

她只知道,烑已,还有随风,后来都活得那样痛苦。

人鱼因永不能化形,放弃了了解凡人,她却有意无意地,差点错过了了解自己。

可容溆总是能回到她身边,把她原本模糊的,浅淡的情绪,变得清晰浓烈。

就让我,任性一下吧。

她在心中默念道,一边将遮住容溆双眼的那只手拿了下来,认认真真地同他对视。

这一夜对于容溆来说注定不平凡,他心情起起落落,不安与喜悦时时交替,终于在世界陷入黑暗的那一瞬,彻底放弃了思考。

只是他面上温度始终居高不下,不过片刻后,光洁的额上竟冒出了两只龙角。

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容溆浑身一激灵,当场回过神来。

可他还是那副做梦似的神情,像是还没有适应目前的状况。

眼前再次出现了一只手。

容溆这次反应够快,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腕,问话却磕磕巴巴的:“你……你要干什么?”

声音越来越弱。

“想摸摸看。”阿蔚语气平和,答得理所当然。

“噢……”他慢慢松开手,内心只挣扎了几息,就认命地低下头,任对方的指尖触上自己的龙角。

仿佛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阿蔚如她所说,轻轻碰了两下就收回了手。

容溆没抬头,仍保持着这个姿势,深吸了一口气,才试探着问道:“……为什么学我?”

温暖的身躯适时靠进了他的怀里。

“因为我也喜欢你呀。”阿蔚在他怀中轻笑道。

这一瞬,容溆只觉得,身边其余的声音、画面,都一齐消失了。

他颤颤抚上少女单薄的背,似被这一波一波的惊喜冲得说不出话。

是美梦成真,是真的。

心跳声再次急促,往常冷淡的神情早被抛到九霄云外,盛满星光的眸子短暂地闭上,又迅速睁开,仿佛只是眨了眨。

勉强消化掉今夜的一切,羞意随之蒸腾起来,片刻间便染红了容溆的耳尖,他双臂下意识用力,将怀中阿蔚抱得更紧。

尽管室内并无旁人,他还是凑到阿蔚耳边,用自己都听不大清的声音问道:“是……是什么时候……”

话一出口容溆便后悔了:他怎么能这样问呢,应该说些别的才对……

“不是……我……”可越是想说些别的,他脑子就越乱。

“一直都是啊。”

相较之下,阿蔚倒显得淡然多了,沙沙糯糯的声音如清泉般抚平了容溆此刻的焦躁,她听着对方的心跳声,感觉他稍稍冷静下来后,便说道:“二郎,我有话想跟你说。”

“嗯。”容溆答应着,却没舍得松开手,“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阿蔚从来不知道,相拥的感觉这么让人安逸放松,她便也没有松开,就这么直接说起了话。

“之前很久不见,我一直很想你。”

“后来有天兵过来行刑,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最后却来到了岸上,还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你那时候叫我别怕,其实我也没有很怕……不,我不是怕自己活不长……”

“可是我想跟你待在一块儿,所以我决定好了,会尽量活得久一点。”

烑已的未尽之言,龙王如此行事的深意,乃至今后的一切,她就任性地拉着他一起面对吧。

“嗯。”容溆轻轻应了一声,忽觉腕上一紧,仔细一看,竟是被系上了一段长长窄窄的鲛纱。

他不解其意,却听阿蔚问了一句:“二郎,你听说过《一寸绡》吗?”

那本胡编乱造的话本?

“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他轻轻揉了揉阿蔚的头发。

“那话本胡编是可恶,但不知怎的,我一直很中意赠绡这段,你之前不是送了我一只镯子吗,就当是还礼吧。”

容溆不禁回想起自己所了解的那不多的剧情,鲛绡是定情信物不假,但是最后好像差点勒死了那负心汉……

好像哪里怪怪的?

是警告他不要变心的意思吗?容溆想起了在母后面前一贯伏低做小的父王,再看看腕上轻纱,感觉有些好笑,不由道:“你放心。”

“嗯?”

这回换作阿蔚不解了,可她还没等问,容溆便正色说起了其他。

“对不起,之前不该有事瞒你。”

容溆心里一直有个秘密,他用了十几年去摆脱幼年遭遇的阴影,认真修炼,努力练功,只希望未来能有自保之力。

小太子幼年曾无故失魂,龙王遍寻三界无果,本来已经放弃希望,却没想到他的魂魄不久后竟自行回了躯体,只是失踪时的记忆全无。

可实际上,他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

龙王夫妇出于某种原因,从不问起此事,对于那段经历,他最多只跟阿蔚提及过,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

“说来惭愧,我至今还是没法说清自己当时到底看见和听见了什么,但是只有一件事,我十分清楚。”

阿蔚凝神听着,心也跟着高高悬了起来。

“我的记忆被人动了手脚。”

删去了他那段时间的记忆,却独独留下了如此操作的痕迹,像是故意留下了什么线索。

“在雁泽的时候,还有之前……”阿蔚的猜测好像马上就要得到证实。

容溆点了点头。

时隔多年,他又被同一个人盯上了。

在动辄百岁千岁万岁的仙界,容溆充其量只算是个天赋出众的婴儿,基本不具备任何足以威胁那背后之人的力量,只能一点点摸索真相。

可这些年来,他在玉霞山也不是一无所获。

“最大的可能,是有人在为我造劫。”

“造劫?”阿蔚心中一动。

“近年来,飞升上界的仙人明显多了。”

阿蔚一下子明白过来。

天庭缺人手,已经缺了很久了。

可仙人却不是三两年就能成长起来的,修行与感悟缺一不可,修行好说,可这感悟,却非得历劫不可,只是有些劫数是命中注定,如容溆这般的,却是带着几分蹊跷。

不同于气运之说,命数、劫数,这些都是实实在在会发生的事情,也是他父母注定无法改变的事情。

而有能力影响这些的,不过寥寥数人。

有人牵引着他去发现真相,他最后总要面对劫数的终点。

接连两次,他都在阿蔚的跟前失去意识,似乎意味着不管他坦白与否,他的劫数都将跟她扯上关系。

“如果你想说抱歉,我会很生气。”阿蔚忽然自他怀中坐了起来,语气认真。

“这样正好。”她发自内心道。

“什么?”

“正好我们都还小,可以初生牛犊不怕虎,随心所欲地往前闯。”

容溆怔然。

“两个人一起的话,无论是天雷,还是拘魂,好像都没那么可怕了。”

“嗯。”容溆心里最后的那一点迟疑也没了。

没有谁连累谁,也不需要有其他顾虑,他们都“任性”地,也心甘情愿地,选择将彼此的命运勾缠在一处。

这一夜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喜悦,一会儿又严肃,容溆几乎要跟不上自己的节奏,他想将满腹的话都说给阿蔚听,可重新拥住她之后,却先喃喃道:“终于说出口了……”

“嗯,我很高兴。”阿蔚应着,身上忽用力,将容溆带倒在床上。

“所以……我们一起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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