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背后利益

今年扬州的冬日难得下了场学,虽并不很大,却也是难得见。林乐旭捧着八宝攒枝锦盒,一路踩着残雪慢慢过了二门,进了维桑院。林乐曦正坐在镂雕如意纹案桌前练字。刻出云海澄泥砚里早已研好墨,紫檀透雕山水花鸟人物笔筒里横七竖八的插着满满一笔筒的毛笔,各色皆有。乌木描金雕刻牡丹花的镇纸压着裁撤的刚刚好的松江谭笺。

绕过六开象牙木内造龙凤呈祥俯瞰山河屏风,便是维桑院的书房了。银骨炭在四足雕螭铜丝火盆里燃烧的正欢快着,三足凤尾青玉炉里燃着上好的沉水香。

雨过天青色玫瑰纹亮缎对襟褙子,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头发半挽,只简单的带了一根金枝牡丹朝凤红宝流苏步摇,一边戴着银镀金串珠点翠花簪。镶宝石白玉耳环在白嫩的脖颈上轻微晃动。

“阿姐,你今日怎么这个时辰便开始练字了?”林乐旭看着松江谭笺上整整齐齐的《报任安书》,惊奇道,“司马迁的文章,阿姐怎的用瘦金体?”

林乐曦笑道:“写字不过为静心,我的瘦金体还差许多,趁着这会子工夫好生练一练。”

“平日阿姐不是要看账簿的吗?今日的都看完了?不会又熬夜了罢!”

林乐曦无奈笑道:“你的小脑袋瓜子里整日家的想的都是些甚啊,哪里就看完了。这季节,天寒地冻的,我可没那精神再熬上个半宿。就是因着账簿看的头疼,才想着练字。借着练字能让心更静些。黛玉去学堂了,你这时候来,是有事?”

林乐旭扬了扬手里的盒子:“来给阿姐送书的。”

林乐曦这才搁笔,起身净手:“不过送书而已,让艾草她们几个去做便是了。竟也劳动你亲自跑一趟。”

“为阿姐送书,与荣有焉。”林乐旭讨好般的笑道。

林乐曦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这又是为着甚,在我这里撒娇卖乖的。”

“诶~阿姐你怎么能如此想我呢。我明明是为了阿姐着想啊。”林乐旭笑道,“阿姐看看,可合心意?若是不合,也好歹将就看看,等开了年我再去书院的藏书楼淘换别的。”

林乐曦看去,里头有游记、诗文、推演、天文地理甚都有,不禁笑道:“书院的藏书楼竟有这么些个,好生丰富。”

“那是自然,书院可是天下远近闻名的姑苏书院,如何能连这些书也没有。说出去岂不是要叫人家笑掉大牙了。我是看着阿姐书房里的书一直就那么些,未免有些单调,故此才去求了夫子进藏书楼的。你可别辜负的我好意,将这些都看完了才罢。”

林乐曦将锦盒里的书卷一册册小心取出来:“我看是你自个儿想去藏书楼,怕夫子不答应才拿我做的筏子罢。也罢,看见你为着我这么苦心费力的着想,那这些书我可都收下了。”

“阿姐收下才好呢。里头有不少都是孤本,人家还不许我拿出来,我可是在那里死皮赖脸的求了许多时候人家才应允我在书楼里看。我想着阿姐喜欢,便誊抄了一份回来。如何,我是不是特别贴心?”林乐旭邀功一般的昂首说道。

林乐曦看着他一脸求夸的模样,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好~阿姐的固也最明白阿姐的心思了。这些书阿姐都很喜欢,都很合心意,辛苦固也了。”

林乐旭特别赞同的点点头,还要再说些别的话,却见茱萸进来了:“小姐,各大管事娘子俱都到了。小姐是要一块见还是单独召见?”

“让首饰铺子银楼的几个一块过来见我,别的且先让她们在偏厅多等我等。”林乐曦将书本子重新放回去,交给菖蒲,“把里头的书按着我的分类一部部都摆放好。”

“诺。”

林乐旭看着薄荷把账簿递来,不解道:“阿姐,这是为何?怎的突然就召见这么多管事娘子,不怕太太在背地里说闲话吗?”

“太太如今是巴不得我把这些管事叫进来,她好奚落我。”林乐曦无奈道,翻着那账簿,“你且回去罢,这里自有我来处置。开年的考试要紧。”

林乐旭无可奈何:“哦~”

“行了,咱们来说说今年一年的开支收入红息之事……”

甘棠送林乐旭出去:“少爷莫怪小姐,今年的确是有些事儿要处理。少爷也莫问是何事,便是奴说了,少爷也是一样帮不了小姐的。”

林乐旭看着甘棠,不甘心道:“怎的你们都说我帮不上阿姐?!”

甘棠噗嗤一笑:“铺子上的事儿小姐处理了这么些年了,情形如何都比少爷清楚。如今少爷的当务之急是拿下童生试,再一路考下去。这便是在帮小姐了。”

林乐旭无奈:“罢了,随你们去罢。横竖我也不懂这些行商之道。阿姐要我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知道。”

“少爷通达。”

林乐曦在屋子里跟五个管事娘子商讨了大半日,茶都续了三杯,可最后还是有些无厘头:“看来京都这回是来势汹汹啊。”

“小姐瞧着,咱们该如何应对啊?照如今的形势如此发展,扬州的生意迟早都得拱手让贤。”管事娘子们也着急。这生意没有了,她们拿什么与主家交代。交代不了,可就得饿肚子了。

林乐曦看着手里的账本,沉默无言。就在薄荷预备续第四盏茶时,她突然开口了:“按着咱们原来的来。我看过京都的样式,十分单一,开头还好图个新鲜。久而久之大家都会发现里头的行情,等日子久了,自然就分出来了。这些日子让师傅们潜心钻研样式罢,出来的首饰都好看些、新奇些。另有,若是原来的那些首饰银楼里的师傅们无处可去的,咱们也可斟酌着聘请,到底人多力量大。俗语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走着瞧就是了。”

“诺。”

茱萸把这些管事娘子好言好语的送出去,进来道:“小姐,都走了。”

“你们说说,这回是首饰银楼,下回是甚?米铺商行?”

簿颖摇头:“不会,那样大的生意,除非上家下家都有长久生意可做,不然那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们如今且还没有这样大的本事。小姐,可要查探?”

林乐曦头疼的扶额:“我之前不就让茱萸去调查过么,查出来的结果是甚?得罪不起罢了。”

簿颖这回却没有赞同林乐曦的说法:“小姐这般想便有些狭隘了,事事哪有绝对的。不过是咱们未曾寻到门路罢了。不然岂非如打鸡蛋一般简单?”

茱萸看着簿颖道:“姑姑的意思是,咱们再查一遍?”

“不仅是要再查一遍,还得从四面八方挨个儿的都查一遍,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可放过。”簿颖这回倒是有了想法,“首饰银楼这些都好说,咱们既然要查,那便将整个扬州城的利益关系最大者盘一回便是了。”

茱萸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利益关系最大者盘查?!姑姑,咱们虽然是巡盐御史家的人,可也不过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小女使。若是叫人发现了,岂非大难临头,还要连累小姐?!”

“你个笨丫头,哪里让你这样直白的去查呀。自然是要拐着弯,从底下开始。”簿颖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摇头叹息。

林乐曦哑然失笑:“既然姑姑想查,倒也不是不可。只是,咱们还是得有目标也行。不然漫无目的的查下去可得到猴年马月去。”

“诺。”

“薄荷,告诉林显家的,商姑妈家那边的礼记得备好,咱们是远在扬州不错,却也不能失了礼节。”林乐曦将手边的账簿一合,丢给了薄荷,起身往案桌那边去。

薄荷看着手里的账簿,笑道:“小姐忘了不成,之前老爷上京去时咱们便已然备了双份的礼了。”

“是吗?我也不记得了。”林乐曦淡笑着摇头。

簿颖斟酌着语气道:“小姐,殿下身边的人来说,这些日子便要到了。”

林乐曦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来:“到了便到了,着人准备好厢房便是了。”

“小姐,您心中当真如此想?”

“我才多大,哪里就要想这些事情了。”林乐曦简单一句话将她们几个多少的话都堵进了肚子里。

簿颖笑着点头:“可不是呢,小姐年纪尚幼,这些事情暂时不必多虑的。只是小姐,奴希望小姐心中也明白些,殿下他,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等面前有了事,放不下不也得放下来。”林乐曦打定了主意不愿意谈这个话题,多次顾左右而言他,这些年来的信也只有感激之情,旁的一句话也不会多说。

闻言,簿颖无奈叹息:“小姐如此,也不知是好是坏啊。”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姑姑不必着急。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无用。”林乐曦看的开,心里也不以这为要。

簿颖点点头:“小姐这样很好。”林乐曦不曾抬头,似乎将全部心神都投入了字帖当中。

郑妈妈将卷碧报来的信说与了贾敏听:“太太瞧着罢,这回定然讨不了好。”

贾敏却有些担忧:“这回京都的动静闹的这样大,也不知到底是为着甚?扬州本就是交通要道,乃江南中心。若是叫那几位大人物给占去了,咱们岂不是更加举步维艰了?”

“哎,太太多虑了。老太太此前如何说的,不论京都发生何事,您一直秉着您自己的立场便是了。别的一概与您无关。如今可是小少爷要紧啊!”郑妈妈连忙转移贾敏的注意力。

“母亲。”黛玉一蹦一跳的进屋来,“母亲今日可好?弟弟可有闹腾母亲?”

贾敏见着黛玉,心情便晴朗了起来:“好好好,都好都好。你弟弟也懂事的很,不曾闹腾我呢。今日跟着先生念书如何?可有体悟?”

“先生讲的《三字经》,黛玉都念完了,还能背出来。先生夸赞我了,还说明日教别的。”黛玉一脸骄傲。

贾敏欣慰的点头:“母亲的小黛玉确实聪慧,比母亲当年还要聪颖呢。今日叫小厨房做鱼给你吃如何?”

“好,我听母亲的。”

在冬至之日前,十八殿下闻立哲紧赶慢赶的总算赶到了扬州林府。因着林府男主人林如海上京述职去了,贾敏虽怀着身孕,却还是出来见了,只是在一边做个陪客罢了,多少话还是林乐旭在说。

“立哲兄,不是,十八殿下。”林乐旭看着被崔云启搀扶的闻立哲,笑道。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袍子,鸦青色的杭绸裤子。玄色的衣衫压身根本瞧不出伤口与血迹,唯有脸色苍白能叫人知道他受了伤。

闻立哲看着阳光的少年,被他眼中的笑意所感染:“我听说你这个小子在姑苏书院拜了司马先生为夫子,成了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年少有为啊。”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嗐,不过就是运气好罢了,没什么值得说道的。对了,殿下,你这伤……”林乐旭迟疑问道,“要不要我传大夫来看看?一路上变化甚多,也不知到底是何情状。可有严重?”

闻立哲笑着摆摆手:“放心,我身边的御医令可不是吃素的,哪里就能真的要我出事呢。只不过就是吃了些苦头罢了,如今又是寒冬腊月,伤势好转的慢了些。”

林乐旭这才放下心来:“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再看看才是。祖母生前常用的老常大夫便是个中好手,不妨……”

“固也,不可妄言——”沉着而又冷静,清冽如山泉却似黄莺出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能唤林乐旭为固也的,满府也就她一个了。

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羽缎斗篷下面是玫瑰红妆花缎织彩百蝶飞花对襟褂子,梅花宫缎素雪绢长裙掩盖着用南珠镶嵌的高底鞋。满头乌发由凤头串珠流苏步摇盘成灵蛇髻,带着白玉牡丹花挑心,后面戴着一根金镶珠宝镂空扁簪压住整个发髻。前面的碎发用洒金珠花蕊海棠绢花别起。白银嵌宝蓝石珠子滴水耳坠子在镶满兔毛的斗篷里,一隐一现,带着光晕。眉如远山含翠,娇花照水,皎然如流风回雪,恍然间觉得如同神仙妃子,别有一番雅致与清秀在里头。

林乐曦踏着夕阳的暮光,踱着缓缓的步子,沐浴这阳光而来。不像世间女子,倒像来人间游历的仙姬,不食人间烟火,让人移不开眼睛。

林乐旭高兴出声:“阿姐!阿姐,你今日怎的与以往不同了。”

“有何不同?”林乐曦淡然开口,“不过就是比以往庄重了一些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值得你大惊小怪的。”

林乐旭调侃道:“不是,阿姐你从前都是温婉的,今日倒是凌厉居多了。叶先生教与你待人接物需庄重肃穆了?”

林乐曦怒视了一眼,林乐旭连忙低头将嘴角的笑意敛下去,变回了那冷静的林家少爷。“阿姐,父亲说太太有孕,不好劳动。十八殿下一切诸多事宜听从阿姐的安排。”

“我与你说过,对人待物必有自己的态度。十八殿下远道而来,还带着伤,你不好生安顿他,倒是在这里陪着他唠嗑。”

“阿姐,我不是。”

林乐曦无奈叹息:“我知道你不是,只是事关皇嗣,不可马虎轻视。”

林乐旭点头:“阿姐我明白你的意思。”

闻立哲看着四年不见,便已然如陌生人一般的林乐曦,心底突如其来的有些慌张:“乐曦,你怎么……”

“殿下,您是殿下。如今身上有伤,该好生休养才是。来人。”林乐曦果断打断他的话,“带着殿下下去安置。”

“诺。”林显家的连忙上前,“殿下,这边请。”

闻立哲被崔云启扶着起来,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厅堂。林乐旭回到维桑院,看着解下斗篷的林乐曦,心中实在不忍:“阿姐,你明明知道殿下他……为何要如此冷漠待他?”

林乐曦似刀子一般的眼神朝林乐旭看去,林乐旭立时便缴械投降:“好啦好啦,阿姐我错了嘛。”林乐旭撒娇卖乖,以求得阿姐的原谅。他知道,阿姐对这招最没法子了。

果不其然,林乐曦无奈摇头:“你个小子,就知道这样来对付你阿姐。”

“哪里呀,我知道阿姐舍不得说我。”

“你呀,真是拿你没法子。也罢,总归你心里是明白的,便是我再多言,也只不过是多言罢了。你自己记住便是了。林家,没有那么多机会。”林乐曦语重心长道。

林乐旭正色颔首:“阿姐放心,固也心里有分寸。不该掺和的事情,我绝对不下一根汗毛。保证不让阿姐心烦。”

林乐曦展露笑颜:“你心里一直都知道的,只是不肯直言罢了。如今,咱们可得做好准备了。他来,绝对不会是真的养伤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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