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假痴不癫

第二日,冻雨才停,温暖的阳光从天穹倾泻而下,一股淡淡的暑意弥漫在空气中。

林琛雪推着萧徇,走出萧府。

当然是避开孟秋和立春的。

萧徇坐在轮椅上,身穿半旧的弹花暗纹纱绣裙,宽大的帷帽遮挡住面容,掩嘴轻轻咳嗽。

林琛雪有些紧张,莫名有种话本中落魄秀才,带着金枝玉叶的公主出逃的感觉。

林琛雪带着萧徇,来到城东一条热闹的街道上。

林琛雪低头,轻声道:“马上就到了。”

萧徇抬眸,但见四周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若是交不上银子,陛下必然怪罪。”萧徇颔首,柔弱道:“如此,奴的身家性命,都要交给七郎了。”

轻浮!

林琛雪的脸涨得通红,咳嗽几声,仰头看着眼前的建筑。

建筑雕梁画栋,楼宇宽敞壮丽,门口牌匾龙飞凤舞写着“会武堂”三字。

这竟然是一家武馆。

林琛雪在林府当小七娘时,也没来过这,前段时间跟着大姐姐在外奔波,偶尔会路过此处。

林琛雪将萧徇抱到武馆二楼的房间。

房间布局颇为雅致,刚推开门,但见窗明几净,映入眼帘的便是鸳鸯戏水挂屏,一张雕花红木案几。

地上铺席,墙角一个古铜薄光香炉。

通过窗口,能将楼下的景色一览无余。duwo.org 比奇小说网

楼下是宽大敞亮的大厅,大厅中央布着六张大擂台,擂台周围熙熙攘攘全是人。

小二殷勤的端来吃食,是加了冰块的杨梅水。

林琛雪先是从包中取出一根白犀针,确认无毒后,便放到萧徇面前。

萧徇看着她,微微侧头,饶有兴趣的问道:“七郎是想来此处下注?”

京城有许多大大小小的赌馆,武馆只是其中一家,在这里大家投钱下注,赌擂台上的输赢。

只是这会武堂的挑擂者流动极大,并没有什么常胜将军,输赢很难说。

就算是有常胜将军,但因为擂台上双方大抵是各有千秋,赔率也是很低的。

林琛雪:“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擂台下方,人潮拥挤,吵闹非常,而六张打擂台上,则是形态各异的江湖人士。

妙龄少女……健壮大汉……甚至还有骨瘦如柴的老人。

林琛雪下了楼,站在人群中,精挑细选,选了一个擂台,爬了上去。

京城武馆汇集天下好武之人,林琛雪的对面站着一个胸膛坦露、身材高大的壮汉。

而林琛雪身材清瘦,比他矮了不止一个头。

大厅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林琛雪身上。

郎君身穿一袭黑色劲装,唇红齿白,眉眼清秀非常。

壮汉摩拳擦掌,笑着说道:“小弟弟,你要是被打哭了,我可不会负责哦。”

林琛雪高昂着头,嚣张道

:“来吧。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周围一阵唏嘘声。

这个小郎君如此嚣张,不知是哪派宗门来的武林高手?

比赛开始。

壮汉擅长掌法,出掌凌厉如风。

林琛雪跃跃欲试,在四面八方的掌影中左冲右突。

大汉清喝一声,转眼间夹杂着凌厉狂风的掌,便拍到了林琛雪的腰上。

林琛雪被打飞出去,在地上打了两个滚,脸上起了一道红红的银子。

四面八方都传来爆笑。

林琛雪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她能够很清晰的感受到上方传来的目光。

萧徇正在静静的看着她。

林琛雪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生气的站了起来:“我失误了!再来一次!”

大汉轻蔑的看了她一眼:“我可不和你打了,简直是浪费时间。”

林琛雪的目光四处乱转,忽然就瞄准了另外一个擂台。

她如同一阵风般爬了上去。

这个擂台,对面站着一名女子。

女子身穿红色劲装,妆容明艳,腰间一柄长鞭,看样子是个侠女。

这个世道对女人来说太过艰难,就算是江湖上,也极少有女人练武的。

这会武堂的擂台上,也大多是男子,大家都秉持着君子之风,不愿意上去和女子打架。

所以她的擂台已经空了许久。

唇红齿白的小郎冷不防跳上去,就如同一石惊起千层浪,所有人的目光再次移了过来。

林琛雪瞬间成为人群中心。

“什么?居然有人要挑战如瑛女侠?”

“哈哈哈,什么女侠,这是莲花山庄的千金小姐,”有人笑道:“不过有一说一,她的武功确实是六个擂主中最弱的。”

观众们谈话间,已经陆陆续续有人下注了。

挑战方林琛雪的一边,瞬间放满了大量的白银。

“你们说谁会赢啊。”

“这小郎毕竟是个男人,如瑛本来也没什么武功,我这回就押这小郎赢吧。”

一个瘦猴似的秀才支着下巴,喃喃自语道:“这擂台很高,若是没有武功的人还很难爬上去呢,你看这小郎君两三下就爬了上去,想必还是有点武功的。”

“若是没有武功,就不会那么嚣张了吧。”

林琛雪叉着腰,站在如瑛女侠对面,叫道:“老子就不信我还打不过一个女人!”

如瑛笑着骂道:“小公子,老娘的年龄,都能当你老子了!”

台下一阵笑,越来越多的人挤在擂台下方,不断有人往林琛雪那里投注。

比赛开始。

如瑛从小被莲花山庄的庄主宠着,娇生惯养长大。

庄主虽然武功盖世,她却总是不想好好学习武功,使出来的全是花拳绣腿。

漫天的拳影落下,姿势优美,让人应接不暇。

这种程度的武功,若是门外汉

,可能会被她的千奇百怪的招式给吓到。

但若是武林中人,则会看出如瑛的招式虽然种类繁多,但内力并不深厚。

林琛雪刚开始还能从容应对,台下的众人也捋着胡须直点头。

可后面如瑛连出破玉拳、灵蛇拳、散花掌法,林琛雪不由得眼花缭乱,出招也越来越慌乱,破绽百出。

“啪——”如瑛一腿扫中林琛雪的胸膛,林琛雪只觉得一口血直往喉咙中涌,直接飞了出去。

林琛雪女扮男装,经常带着裹胸。

而她现在正在发育,胸部总会有胀痛之感,这下子就算她是故意被打飞出去,铁青的脸色也带了几分真实。

刹那间,鸦雀无声。

因为如瑛的武造诣实在是不深,是以刚才有很多人都将倾家的银子投在了林琛雪身上。

一看到这郎君居然被一个女人给打出了擂台,有许多人当场晕了过去。

甚至还有脾气暴躁的人,想要过来揍林琛雪一顿。

如瑛瞪大眼睛,脸颊都泛起淡淡的红色。

她从小就没什么武学天赋,总是被哥哥们嘲讽。

可她也没想到,如今她居然第一次,将一个男人打趴了下去!

就算只是个少年,也是男人啊!

如瑛高兴的流下泪水。

众人的骂骂咧咧声中,林琛雪灰溜溜的站了起来,跑上房间。

关上房间门,林琛雪眼前一阵发黑,有点站不稳。

那裹胸本来就时常让她有窒息之感,刚才被如瑛踹了一脚,更是让她痛苦不堪。

萧徇忍着眸底的笑意,疑惑的看着她:“难道那女子深藏不露,其实有内力?怎地痛成这样。”

林琛雪头晕目眩,根本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萧徇有些无奈,这毕竟是她后院的小面首,受了委屈,萧徇也不得不安慰他。

萧徇便伸出手,覆盖在她的胸上。

室内光线昏暗,香炉点着紫述香,香味清淡而浓稠。

也许是小二看到萧徇和林琛雪一起,便下意识以为他两人是夫妻,所以安排了这样一个房间,点着这样暧昧的香。

林琛雪的身体却异常柔软,萧徇微微蹙眉,轻轻揉捏,帮她舒缓被踢滞的筋脉,萧徇的力道不轻不重,林琛雪原本还觉得舒服,身体软了,想瘫下来,忽然发现什么不对劲。

“……”

林琛雪心里发出一声尖叫,几乎是一跃三尺高,后背紧紧贴住墙角,脸色涨得通红:“不痛!”

现在已经不是在林府后院了,萧徇也不是丫鬟姐姐们。

她、她该不会发现了吧!

林琛雪觉得自己要原地去世。

萧徇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大,不由得微怔。

……

林琛雪皱眉盯着萧徇半晌,看见女人满脸无辜,仿佛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也对,对一个男人来说,胸根本不算什么!萧徇只

是展示出妻主对面首的一点关心罢了!

林琛雪松了口气,随后从行囊中拿出了一袋银子。

这是她的所有家产,约莫二两碎银。

林琛雪咽了口唾沫,又清了清嗓子:“我等会拿这些银子去下注。”

萧徇笑了笑,深深的看着她。

她们来时,萧徇也带了银钱,是一张面值五十两的银票。

林琛雪看着这崭新的银票,忽然觉得自己和萧徇很有默契。

萧徇不会和阿爷一样敷衍的、笑着摸她的头,也不会和大姐姐那样认真的质疑。

萧徇能相信她的想法。

林琛雪拿着碎银,转身朝门口走,没有注意到萧徇盯着她的背影,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眼中闪烁着淡淡的光。

林琛雪匆匆下了楼。

会武堂大厅中央的擂台共有六个,林琛雪瞅准时机,只要看到谁的擂台空了就跳上去挑战,被各路高手打的飞下来,千奇百怪的姿势引得哄堂大笑。

最后一次,林琛雪被一个骨瘦如柴的瘦削老头,用一对判官笔狠狠掀下来了擂台,林琛雪狠狠砸在地上,痛得她倒吸冷气。

谁让萧徇前日救了她呢,林琛雪是个有恩必报的人,这个情,是一定要还的。

不知不觉,便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台下的擂台战斗,气氛已经达到了最高点。

会武堂的擂台共有六个,其余五个擂主已经全部被打败。

只剩下正中央最大的那个擂台上,站着一个人。

男人来自犬戎,脏兮兮的头发结成两根粗大的辫子,皮肤黝黑,身穿犬戎异服,身体粗壮。

犬戎人面无表情的站在擂台中央,竟然无人敢挑战。

他百无聊赖的梳理着自己的辫子。

忽然,一个中原男子跳到他面前去。

中原男子冲他抱拳行礼:“在下宁今,请壮士赐教!”

犬戎人掀起眼皮,冷淡的看了他一眼:“阿骨兀。”

他甚至都不拱手还礼,让台下的中原人看在眼中不由得义愤填膺,人群中开始有人大喊“揍他!”“打死他!”。

比赛开始。

中原男子宁今使棍,棍法如同游龙般气势恢宏。

比赛转眼间就已经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越战越勇。

反倒是阿骨兀因为身体高大,而略显笨重。

台下叫好声不断,整个会武堂已经是人山人海,甚至有不少街外的乞丐,都跑进来看热闹。

两人在擂台上交战几个回合,那名叫阿骨兀的犬戎人,忽然猛地抬手,握住了男人手中的棍!

男人的脸色铁青,他是江湖中人,自然被对手抓住武器,是件多么危险的事。

阿骨兀的力气十分大,抓住棍子,手臂骤然发力,青筋暴露。

刹那间,那根棍被折断!

犬戎人阿骨兀猛地往前一蹿,宁今来不及躲闪,直接被撞倒在地,下

一息他就被阿骨兀高举起来。阿骨兀大喝一声,手臂再次发力。

“咔擦——”

宁今发出一声惨叫,骨头就已经被拧断。

阿骨兀大喝一声,将宁今如同纸团般扔了出去!

会武堂瞬间鸦雀无声。

男人倒在地上,痛苦的惨叫,声音格外恐怖。

会武堂的小二们急忙跑了进来,将他抬去看大夫。

阿骨兀站在台上,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忽然咧开嘴,笑了一笑。

“……”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犬戎人生性粗暴凶残,听说犬戎部落的首领,还喜欢用人的头骨来饮酒!

擂台上的人,是恶魔。

场面僵持了片刻,一时间无人敢上去挑战。

忽然,一个轻盈的身影落在擂台边缘。

所有人定睛一看,居然是刚才那个连姑娘都没能打赢的小郎君!

全场哗然。

台下有人劝道:“小公子,你若是想要银子,我给你便是,你何苦来。”

林琛雪不言不语,抬起头来,眼眸清澈的看着台上的犬戎勇士。

“你是不知道,我是这武馆的常客,每天都会有几个不怕死的、外面来的小子来这里踢馆。”

“下注啦,下注啦!这一场是位小公子对犬戎勇士!”

人群如同潮水般朝着投注台涌去,随后便传来白银放在桌上时的,清脆的碰撞声。

林琛雪抱拳:“在下薛七,请赐教。”

林琛雪眼角的余光,暗暗的看下面的投注台。

投注台已经全部清空,重新开启。

在擂主犬戎勇士阿骨兀的那边,逐渐堆满白花花的银子。

刚才她上来前,已经委托小二,将自己的赌注,放到了挑战者的那边。

如今挑战者的投注台上,除了自己的五十多两,还有另外不知道哪里来的几两碎银,基本上是空空如也。

赔率大抵超过五百。

林琛雪额头上冒出了冷汗,高兴的同时却又有些紧张。

萧徇并没有太多钱,平时过的拮据,这五十两想必已经是倾家荡产。

林琛雪这二两银子,更是自己这些月以来全部的积蓄。

若是她输了,那萧徇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林琛雪和那犬戎勇士阿骨兀相比,更是不知道瘦弱几倍,输赢几乎是命中注定的事。

观众们已经投下银子,比赛便开始。

阿骨兀大喊一声,做腾跳之状,朝着林琛雪冲了过来。

他本意是想迅速取胜,谁知林琛雪在他就要抓到自己的一瞬间,猛地扬起袖。

有什么锋利的东西,从她袖中射了出来。

林琛雪指尖夹着两枚棱角锋利的山花鬼钱,只听“啪——”一声清脆的声响,铜钱击落在阿骨兀腰间穴道处。

阿骨兀只觉得全身一阵酸麻,他没想到这人畜无害的少年竟然会发

暗器,当即发出一阵怒吼,粗壮如牛的腿,直接朝着林琛雪横扫过来。

所有人都没看清林琛雪使的是什么暗器。

但见男孩灵巧跳跃,指尖中闪烁着淡淡光芒,林琛雪嘿嘿笑着,一个鲤鱼打挺,全身竟然领空翻起,刹那间阿骨兀最脆弱的后颈就这样暴露在她面前。

林琛雪食指一弹,只听清脆的指声,手中铜钱如同离弦的箭般射了出去,打在对方大椎穴上。

阿骨兀的身形顿了一顿,又是一个踉跄。

众人大惊。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铜钱镖?

铜钱镖是南齐绝学,既可以当暗器,磨得锋利的铜钱也可以藏在指尖当匕首杀人,但是学习铜钱镖的门槛极高,非内力深厚不可。

这郎君刚才的表现还近乎可笑,为何突然有了如此指力?

狂风席卷而过,林琛雪踏上地板,一个翻滚便避开对面的腿。

“噗——”林琛雪手腕暗自运劲,一枚铜钱就这样镶嵌在阿骨兀大腿穴位处。

阿骨兀仰头发出一阵怒吼,伸手朝着林琛雪抓来。

阿骨兀本来就是可以赤手搏虎的勇士,林琛雪才不会和阿骨兀这样的壮汉较劲,除非自己想死。

铜钱严重的阻碍了阿骨兀的行动,擂台上鲜血淋漓,场面可怖。

林琛雪早就看出来,阿骨兀空有一身蛮力,和自己以前军营里的那些将士们差不多。

几个回合下来,林琛雪对阿骨兀的功夫已经大概摸清楚了,他使的是犬戎人最拿手的“摔跤之技”,擅长正面攻击。

于是林琛雪的身法愈发飘忽,避虚就实。

两人拆了十来招,林琛雪被对方一记重拳逼的脚步踉跄,不慎被抓住了衣领。

犬戎人提住林琛雪的衣领,力道逐渐收紧。

林琛雪被直接提了起来,脸色涨红,有些喘不过气,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来,直勾勾的盯着阿骨兀蓝色的眼睛。

台下的观众叹了口气,这下子输赢就是注定了。

这犬戎人力大无穷,下一息这小郎君的腰,只怕就要被折断了。

阿骨兀看着这男孩在自己手中挣扎,那双柔弱无骨的手,就那样挂在自己脖子上,成就感油然而生。

他忍不住大嘴豁开,露出一个淫/邪的笑容。

这么漂亮的少年,他还真有些舍不得废了他!

忽然,阿骨兀骤然变色。

林琛雪被他凌空提起,右手无力的挂在阿骨兀的颈脖边。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她手中一闪。

居然是一把鎏金的袖剑,袖剑轻薄如纸,紧紧的贴着林琛雪的手腕,猛地朝阿骨兀刺来。

阿骨兀瞳孔骤然紧缩,连忙闪身躲避,林琛雪跌落在地上,如同泥鳅般向前蹿去。

阿骨兀反应很快,立马抬脚,踩住林琛雪绑着袖剑的右手,使劲碾压。

阿骨兀这一脚力气极大,若是在碾下去,一定会踩碎林琛雪的手骨。

他力气刚使了一半,忽然全身一颤,瞬间动弹不得。

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林琛雪左手抬起,早已经扭住阿骨兀的下面。

阿骨兀刚开始还狠狠的在她身上踹,到最后完全痛苦的跪了下来。

大堂再度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无语了。

阿骨兀的命根被林琛雪拽住,脸色瞬间惨白下来,林琛雪往哪走,他就只有乖乖的跟到哪里。

林琛雪带着他,来到擂台边缘,直接将他踢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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