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互相看不顺眼

周冉租住在老城区,在周围的高楼林立里,她租的这个小区,像是上个世纪末就被遗忘的角落,刷了一边又一遍依然显旧的外墙,狭窄的刷了绿漆的单元门,昏暗的楼道,泛黄的墙皮,小小的一客厅里永远只能透进一点阳光的窗户。

但是这边的生活气息非常浓厚,到了饭点,到处都飘着饭香,早上有拉着买菜车去早市的车轱辘声,晚上的路灯下总有几个大爷打着蒲扇下着棋。

在这里住的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纪的本地户,只有租户是年轻的上班族。

周冉长着一张长辈最喜欢的脸,鹅蛋脸,杏仁眼,长发乌黑如瀑,不烫不染,看起来端庄又乖巧。

她知道在外礼貌点准没错,租房子一个来月,遇见人总会先打个招呼,不好相处的长辈笑一笑,点点头,好相处的聊两句。

这天,周冉下了班,去超市买点菜拎着往家走,刚进小区遇见楼上的大姨,她说:“小周,下班啦?哦,去超市买菜啦?超市的菜贵哦,还不新鲜。”

周染笑笑:“下班去超市方便。”

大姨指指北边,“明天是大集,你去集上买,又新鲜还便宜。李老头自家的菜园子种的菜吃不完,也都去卖。”

“啊,我没去过啊,在哪儿?”

“出小区门向北走个10分钟就到。”

“正好我明天休息,去看看,谢谢大姨。”

“谢什么,你这个小姑娘真会过日子,还自己买菜吃,我家闺女只知道叫外卖……”

周冉知道再不打断,大姨聊孩子能聊上好久,于是故意松了根手指头,刚买的奶白菜洒了出来,大姨赶紧停了话头帮她捡菜。

周冉趁机说:“大姨,我这东西有点多,先回家放下,有空再聊。”

“好好好,拎着怪沉,快上楼吧。”

她回去,洗菜,切肉,切豆腐,没一会儿白菜炖豆腐就出锅了,乘上一碗米饭,配上昨天炒得辣肉酱,香的飞起。

她也不是大姨说的因为省钱过日子才自己做饭,她完全是出于对健康的考量,22岁已经开始保养身体了,日常生活里极少出去吃,不喝饮料,不吃甜食,不熬夜,生活规律,每天两点一线,规律的都有点乏味了。

吃饱饭,收拾完,躺在床上翻朋友圈。她今年刚毕业,搬离宿舍后,同学们拥有了更广泛的自由,好多养了狗养了猫的,底下的评论区也很热闹,都给自家狗和猫相亲,22岁的年纪操着52岁老父亲老母亲的心。

周冉看着自己这逼仄的一居室,貌似也放不下一个肆意奔跑的活物了。

她这个人喜欢安静,喜欢整洁,实在受够了几个性格迥异的人一起住宿舍,于是一毕业就找了一个价格合适的老破小独居。

周妈妈不放心女孩子自己住,隔三差五的发视频,主旨是想让她回老家。她的家乡在西北,小时候好朋友们经常开玩笑,说好像每一个出生在西北的孩子,都梦想着离开这片土地。高考时,她真的就填报了距离家乡一千八百多公里的Q市,毕业后也毅然决然的留下工作。

手机响了,是她妈妈,开头基本不变,“吃饭了吗?”

“吃了。”

“国庆节放假回不回家?”

“不回了,跟几个朋友约好了出去玩。”

周妈妈又流露出一点失望来,叹了口气,“你真是一点都不恋家,别人都夸你乖巧温顺,其实你主意大着呢,大半年不回家也不想家。行吧,那我跟你爸爸找时间去看看你,你爸也好不容易休了10天假,那就等你假期玩回来就去找你。”

周爸爸在国家电网工作,天南海北,哪里需要去哪里,从小到大,在家的时间也不多。她可能是随了周爸爸,感情淡漠,喜欢飘着。

周冉叮嘱了几句周妈年纪大了别熬夜,股票不要玩太大了,小康即安。

周妈妈就不爱听别人劝她股票的事,一提准不高兴,视频也不想聊了,借口跟姐妹约去跳舞的时间到了,就要挂视频,可末了还不忘了让周冉检查门窗有没有锁好。

罗里吧嗦的,周冉躺着也不想起来,敷衍着说好好好。

聊完视频,再刷刷剧,10点一到,她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充电,丝毫不留恋,躺下,闭眼睡觉。

第二天一早,才7点,她就已经醒了,楼上的大姨大概要出门了,她大概记性不好,脚步声响了几个来回,才听到她拉着小推车出门的声音。

周冉起来洗刷了一遍,看了眼冰箱里边的食材,心里对要买什么有了数。

她拎着一个很大的编织包出发了。

大集直接占据了两个街口,往常这边都是小门店,原本就不宽的街道,直接被人塞满了。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边就是大集,以前师傅绕路,说这边有集不让通车,她还以为师傅找的借口,看来是误会了。

她站在入口处,还没来得及打量,就被人群裹挟着,扎进她的“新世界”。

她真是见世面了,赶集比她想象的有趣多了,里边卖肉的、卖水果的、卖点心的、香料、水产、宠物,只有她想不到的,还真没找不到的。她买了点香甜软糯刚出锅的米糕当早点,一边吃一边逛,水果、熟食都能尝,还让她摸清楚了一个规律街尾的蔬菜比街头的便宜,卖单一水果的比品种齐全的摊好吃。

她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在街尾等绿灯,结果遇见了楼上的大姨,她买菜的小车子塞得满满的,看见周冉高兴地挥挥手,拉着小车奔过来,“小周啊,你帮我看一会儿车,我去那边买点水果。”话音刚落,人已经旋风似的钻到人群里去了。

其实周冉对人只是礼貌,她并不是一个热情的人。过分亲密的关系会让她觉着有负担。她看着路边上那个像是吃撑了的买菜车,苦笑一下,蹲它旁边跟它一起等主人。

在她旁边有个大爷,支着遮阳伞,躺在摇椅上,前边摆着一张小折叠桌,上边摞着放了几个瓶子,桌子底下底下放着收音机说着书,大爷点着脚,看着好生惬意。

周冉凑近了看瓶子里是什么,大爷突然开口了问:“姑娘,买鱼?”

周冉笑笑,“您这是卖鱼啊?”

大爷坐起身,低头调低了录音机音量,“在家闲着没事,看电视也看够了,我儿子让我出来卖卖鱼,透透气。”

周冉对鱼不感兴趣,对大爷为什么出来卖鱼更没兴趣,于是礼貌着敷衍:“您儿子说的对,出来总比在家里好。”

大爷将瓶子往周冉眼前推推,“嗯,他这小子还行,你看这些鱼都是他自己养的,好看,市面上不多见。”

周冉点着头,瓶子里边放了几根绿油油的水草,鱼儿拖着金黄的长尾巴在里边穿梭,她由衷的说:“确实挺好看的,什么鱼啊?”

大爷抓了抓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忘了问了,下回我问问他。”

这时,楼上大姨回来了,带着风风火火的样子,拎起车子,往那个已经合不上口的布袋子里又塞了一兜子梨,她说:“小周,谢谢你哈,要回去吗?”

周冉站起身,“回去。”临走还不忘跟刚才的大爷说拜拜。

回去的路上,大姨跟她夸刚才抢的那个梨又水又甜,到了周冉家门口,硬是给她塞了两个。

周冉被这突入起来的热情整的猝不及防,她欠别人的情,总想着怎么还回去,于是回家做了几个低糖的小蛋糕给送楼上去了。

休息了两天,这两天简直太爽了,没有一个人打扰她,她除了练字就是准备下周带去公司的便当。能存放的就多做一点,不能存放的就现买现做。

周一上班,她一向去的早,跟前台美女打声招呼就径直去了设计部。

没成想,竟然有人比她早到。

长长的办公桌上多了一个水族箱,冉凌风弯着腰,拿镊子捣鼓石头和水草。

冉凌风是周冉的顶头上司,骚包又毒舌,就爱热闹,最喜欢攒局搞团建,简直一周一小聚,一月一大聚,周冉最讨厌这种虚假的热闹了,简直烦不胜烦。

今天冉凌风依旧骚包,穿着白色无袖T恤和黑色工装短裤,头发抓得蓬松,耳朵上带着一个金色的大耳钉,大铁链子随着他的动作在胸前晃动。

周冉从他背后绕过,闻见他身上的香水味撇了撇嘴,骚!又不是求偶,每天打扮的花里胡哨。

冉凌风头都不抬一下,听见脚步声就问了一句:“来了?”

周冉只能应付着说:“老大,早。”

接下来便都不说话了,周冉收拾桌子,明明才两天没来,就好像有多么脏似的,拿湿巾仔仔细细的擦。

冉凌风一边给水箱布景,一边问她:“身体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周冉想起来,她周五晚上借口身体不舒服,没参加聚餐。被问起,她也脸不红,心不跳,回答说:“啊,没什么事,好多了。”

他们平时根本没什么话题聊,这样没话找话很折磨人。周冉只希望他能闭嘴,还她安静。

冉凌风貌似也不想多聊,手上继续忙着布景的活,铺沙,找平,种水草,摆石头,余光能看到周冉擦桌子,擦键盘,擦鼠标,擦屏幕,她甚至还把身后那个绿植的叶子也擦了擦。

这是洁癖吗?

冉凌风十分无奈,他竟然在发现她孤僻的同时还发现她洁癖,这样没活力,无趣的一个人,当初他面试的时候怎么就看走了眼把她招进来了?

两人互相都看不顺眼。

但面试那天可不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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