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名分吗?”
宁唯愣了愣, 反应过来后笑盈盈地表示,
“当然给!”
“名分要有,钱也不能少。我们结算这一周的费用, 不亏待你。”
“……”程晏闭了闭眼,声音里是深深地无力感,
“别这么在意钱。”
“不行,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 更何况咱俩。”
男人挑起唇角, 哼笑一声:“咱俩怎么了?咱俩不是情侣吗。”
宁唯尴尬,不愿借着“情侣”的名头占他便宜。
“……是假情侣。”她小声纠正。
——而且,还是她租来的。
程晏哑了火,垂着眼眸,低声重复一遍:
“是啊,是假的。”
他似乎有几分落寞, 眉眼压得低,斜靠在椅背上。清瘦的宽肩平直,沿着锁骨露出好看的颈部线条,周身气场都沉寂。
宁唯的心猛地刺痛一下。
程晏已经明确表示, 愿意帮她扮演男朋友。
她明明很高兴, 为什么还要一遍遍掰扯清楚他们现在的关系。
脑海中的那些画面一幕幕闪过。
那些羞窘的, 苦恼的, 让她敏感自卑的, 都像是走马观花一样飞快晃过去。
可那些都是过去了。
都已经过去了。
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执拗什么。
但她知道,再这样下去,程晏会被她寒了心。
宁唯定了心神。
正准备和他说清楚,就见男人修长的手指交叠在桌面上,手背浮着淡青色的血管, 指腹不动声色地摩挲着。
“假情侣不要紧,别人看不出来就可以。”
“你说是吗,宁唯。”
宁唯眼前一亮,深觉他们心有灵犀: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程晏唇角翘起,笑得讽刺:
“那你觉得,就咱俩现在的相处模式,是像情侣,还是更像推销员和客户?”
见他情绪不太好,宁唯坐直身体,像是和客户交谈那样,礼貌而诚恳地提出方案意见:
“程晏,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当然想和你演得更真实一些。”
“但我就是担心冒犯到你……”
“冒犯?”程晏像是听到了世纪笑话,脸色愈发阴冷,
“我是大姑娘吗?”
“陪你演个戏还能被冒犯?”
“……”大姑娘。
宁唯抿唇,憋了半天。
把这辈子所有悲伤的事情都想了一遍,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眼眸弯弯的,像是清晨山间门流淌的澄澈泉水:
“那我就不担心啦。”
“抱歉,是我之前想得太多。”
程晏被她气笑了。
他刚才脸色这么难看,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宁唯性格好,跟谁都能混熟。
但怎么就跟他混不熟呢。
他们认识将近十一年,归来竟然仍是陌生人。
“宁唯,别想太多。你要是能看得上我——”
程晏挑起眉梢,扬了扬下巴,懒洋洋地勾唇笑起来,
“就把我当成你真正的男朋友。”
这顿饭吃得有些波折,却也算是解决了当下的难题。
至少,两人能自然地聊天,不再遮掩。
分别前,宁唯和程晏商量好在周二时提前演练一遍,以免出差错。
她提前约好严琳琳汤灿宇,让他俩到时候扮演她的那些亲戚们。
这俩人曾经跟着她回过东北老家,模仿起来惟妙惟肖。
宁唯忙完工作就飞快回了家。
收拾干净,提前等着朋友们的到来。
让她没想到的是,他俩和程晏是乘着同一班电梯上来的,身后还跟了个高大魁梧的“猛男拖油瓶”。
“蒋义?”宁唯睁大双眸。
有一瞬间门,还以为自己回到了高中时代。
曾经他们五个人一起吃喝玩乐的场景,依稀浮现在眼前。
年少时的玩伴,在高考后由于各种原因断了联系,竟然在今天默契地来到她的小家。
那时的青涩稚嫩,都已成为如今的成熟稳重……
哦,不太稳重。
严琳琳上前一步挽住宁唯的胳膊,娇声娇气地呵斥:
“宝宝你看蒋义!他说他是程晏的司机,结果下车后死皮赖脸跟我们过来。”
“哎哎哎,注意你的措辞成吗?”蒋义伸长脖子和她杠,
“老子跟着晏哥来的,不是跟着你们。”
严琳琳翻个白眼,浓妆下是一张不屑的俏脸:“我家小唯也没请你来啊。”
“你家小唯是我家晏哥的。”
“晏哥是小唯的。”
“那我也是晏哥的,怎么就不能来?”
“……”听到蒋义辩驳的第一句话,宁唯的心跳空了一拍。
她下意识抬眸看向程晏。
男人倚着门框,似笑非笑,并没有解释什么。
宁唯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无奈弯唇,她笑盈盈地将他们迎进房间门来:
“都进来吧,别吵了。”
宁唯知道,这几年严琳琳还想着蒋义。
虽然当初分手闹得惨烈,但她会看着和蒋义的合照发呆,还会在想念时嘴硬骂他是死东西,也会在喝醉酒后抱着宁唯哭,一声声唤她蒋义。
他们复杂的感情,她不掺和。
但也不会成为阻碍这对“前小情侣”的屏障。
本来打算去外面吃饭,但程晏说可以下厨做几道菜,挽起衬衫袖子就去厨房拉开冰箱门。
宁唯想拦都没拦住。
程晏盯着冰箱里孤零零的那一把芹菜,以及她刚买的鸡蛋和牛奶,陷入了沉思。
他不吃芹菜。
所以她也几乎不吃。
这一把芹菜还是宁唯买菜时,被老婆婆压秤添上的。
程晏抬手,犹豫片刻,还是没能拿出那把芹菜。
宁唯尬笑了两声,绕到他面前挡住冰箱:
“我一般都在公司吃餐厅。”
“所以冰箱有点空。”
男人颔首,表示理解。
一个眼神递过去:“去买菜。”
蒋义完美接收信号,大咧咧地拍着胸脯:“OK!再给我拉个壮丁拎菜篮子。”
宁唯歪歪脑袋:“阿灿?”
“我不去!”汤灿宇飞扑过来挽住她的胳膊,
“我得帮你演戏呢,要是没我模仿,你跟晏哥怎么开展?”
“……”
也是,尤其汤灿宇模仿她那个叔叔,简直就像本尊。
“琳琳?”宁唯只好把眼神投向小美女。
严琳琳并未拒绝,只是颇为傲娇地撩了一下头发:“哼,连个菜都提不动,越来越虚了。”
蒋义瞪她一眼:“你说谁虚呢?”
严琳琳冷笑:“又没说你,你急什么?”
两人吵吵闹闹出了门,空旷的客厅突然安静下来。
气氛凝固。却见汤灿宇径直走到门口。
又假装刚进来的模样,换上鞋,颇为夸张地朝着程晏冲过去:
“哟!唯啊,这就是你男朋友吧!”
“?”
程晏平静无波的帅脸上,写满了问号。
“哎嘛,这小伙儿长得真俊那!”
“?”
梅开二度。
看见程晏困惑的模样,宁唯差点憋不住笑,凑到他身旁踮起脚尖,小声提醒:
“他开始演了,注意接戏。”
男人了悟,很自然地伸出右手和汤灿宇相握:
“您好,您是——”
汤灿宇笑得和宁唯父亲一样真诚:
“我是你爹。”
“?”
程晏的手掌不动声色发力,捏得汤灿宇骨头都要碎了。
他不敢再占便宜,哀嚎着改口:
“哦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现在演的是你岳父。”
“哈哈哈。”
宁唯笑得前仰后合。
直到蒋义和严琳琳一边吵架一边把菜买回来,
程晏已经从汤灿宇和宁唯的表演中,了解了不少她家里的事情。
程晏意识到,他没能陪伴的那些日子里。
都是汤灿宇在她身旁。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在心底蔓延,有些酸,还有些涩。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宁唯和汤灿宇分手后,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做朋友。
甚至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友情。
程晏蹙眉,只能猜测这俩人只是玩玩,发现不合适后,才重回最舒适的状态:朋友。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宁唯不喜欢他这种类型的。
她应该……喜欢乖巧活泼的小奶狗吧。
像他这种冷淡又高傲的狼狗,她似乎一直敬而远之。
还好。
他有了短暂改变和宁唯关系的机会。
大家一起给程晏打下手,狭窄的厨房挤得满满当当,虽然聒噪,却久违地热闹和温馨。
宁唯没想到,曾经是因为蒋义和严琳琳恋爱,把他们五个串起来。
如今竟然成了她和程晏“假恋爱”,才把大家又召集在一起。
他们边吃饭边聊天,有阿灿这个戏精在,跟着他嘻嘻哈哈演戏,笑声几乎要掀翻房顶。
宁唯放松,难得在程晏面前释放自我。
她不知道自己笑眼弯弯的模样多么有亲和力。
多么有吸引力。
但在他们所有人都笑起来时,她会忍不住看向程晏。
好巧。
他也在看她。
隔着桌子灼灼对视的瞬间门,宁唯脑海中像是闪过火花,想起自己第一次和他单独相处的场景。
那不是个晴天,宿宁市下了一整天的连绵细雨。
宁唯怀里抱着两本书,穿着雨衣走在体校和三中交界的小巷子里。
这边有一家书店,可以租书。
她喜欢看,每隔几天都要过来挑选几本。
书店建在一家网吧和一家游戏厅中间门,有些格格不入。
这里经常聚集着小混混。
但今天下雨,倒是很清静。
绕过拐角,宁唯赫然看到一辆京牌连号豪车。
那时的她只是个从小镇里出来的姑娘,没什么见识,也不了解那辆车有多么昂贵。
视线上移,倚着墙的少年正在和面前的中年男子争吵。
很明显,那中年男子的怒火更旺盛。
宁唯认识他们,那是程晏,以及他那个被同学们称为大人物的爹。
老爹扬起巴掌想打他。
少年冷笑,故意将脸抬起来,睥睨着:“打,往死里打。”
“像你以前那样。”
“你……你这个没人管教的东西!”
程劲松怒气冲冲摔上车门离开,车胎飞快运转,湿泥都迸溅在斑驳的墙上。
宁唯默默躲在一旁,直到那辆漆黑透亮的豪车消失在狭窄的巷子里,才从拐角处探出一个小脑袋。
细密的雨笼罩下一层烟雾,衬得程晏的身形愈发清瘦,他低垂着脑袋,颓痞靠在墙边。
风吹过,他那件黑色T恤鼓起来,又凹陷进去。
沿着宽肩一路向下,显出他劲瘦的窄腰。
她犹豫着,还是选择上前关心一句。
毕竟程晏曾经帮过她,就算吃个闭门羹也没关系,至少她问心无愧。
“程晏,你要雨伞吗?我书包里有。”清澈的嗓音响起。
少年像是从混沌中回过神来。微耷着的眼皮抬起,像是一柄利刃,凶戾的视线迅速锁住她的喉咙。
宁唯吓了一跳,右脚后退半步。
要是他突然暴起揍她,她一定头也不回地跑。
宁唯低估了程晏的情绪管理。
他就算怒火滔天,也能笑着压下去,装作不在意的模样,继续游戏人间门。
见到是她,程晏脸色缓和了些。
他勾起唇角逗她:“我想要你的雨衣。”
宁唯更震撼:“……你穿不下吧。”
即使这样,她也乖乖地准备摘下花里胡哨的雨衣,想要递给他。
少年低笑一声,抬手按住她的脑袋。
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喂,你在学校不是挺活泼的吗,怎么看见我就蔫儿了。”
“你很怕我?”程晏眼珠一转,想到个猜测。
宁唯实诚摇头:“没有。”
她不怕他。
她喜欢他。
望着她白净柔软的小脸儿,和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眸对视。
程晏拧着眉头投降,率先移开视线:
“你这是,来上网还是打游戏?”
“我来还书。”
“还书?”程晏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消息。
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条巷子里不光有坏孩子的秘密基地,也有好学生的宝藏店铺。
宁唯还以为他不知道这里的宝藏书店,热情地介绍着:
“你不知道吗?这里有一家书店,书目种类很齐全的,可以租,也可以买。”
“就在前面那里,你没见过吗?”
纤细小手一指,视线就跟着眺望过去。
原本心烦气躁的程晏,在听完她吧啦吧啦说的这些后,心情竟然平和了不少。
他喉结滚动,竟然不愿就这样离开,反而顺着她的话茬说道:
“带路。”
以前,宁唯跟谁一起走都不想冷场,哪怕是这个看起来阴晴不定的转学生,她也会礼貌地搭话。
“程晏,你为什么要转来三中啊?”
少年仰了仰脑袋,喉结明显,下颌线清晰流畅:“因为——”
“不想浑浑噩噩过下去了。”
她想起刚才他爹开的那辆京牌豪车,又品了品他口音里的京腔,疑惑:“你是北城人吗?”
“我是宿宁人,以前在北城长大。”
程晏说完,又补充一句,“现在回家了。”
“那你以后还会回去吗?”
刚要回答,程晏突然眯起眼眸,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你话挺多。”
宁唯的心跳扑通一声,重重地敲了下鼓。
她不敢和他对视,脸颊的红晕腾的一下蔓延到耳垂,慌忙道歉:“抱歉……我不该打听你的**。”
但是,他并没有生气。
少年迈开长腿走在她左前方,背影好看得过分:“我不回去了,没意思。”
“那你呢,”懒散的声音顺着雨丝传过来,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意味,
“跟我聊一聊,你是哪儿来的。”
恍然间门,宁唯觉得,自己和程晏又回到了初见的时候。
他们互相不了解,却又在互相了解。
但这样努力靠近的时刻,在后来就渐渐没有了。
还好,现在又有机会。
吃过饭,蒋义和严琳琳吵着要去唱歌。
,汤灿宇硬要拉着宁唯一起,还笑嘻嘻地说“妹夫一起去”。
程晏似笑非笑盯着他,盯得汤灿宇后背直发凉。
刚吃饱,宁唯不想开车,和他们商量好步行去最近的KTV。
结果前面三个人走了几步就嫌累。最终还是吵吵闹闹开了一辆车先去,还贴心地嘱咐她和程晏不着急。
男人和她步行。和以前不同,他现在和她并肩走在一起。
有意无意放慢脚步,跟随着她的步伐前进。
“你和阿灿关系挺好。”程晏像是不甚在意的随口说道。
“对啊,还有琳琳,我们三个是从高中玩到现在的,”宁唯想了想,笑着打个比方,
“就像你和蒋义一样。”
程晏扯了扯唇角,笑得嘲讽:“不太一样。”
“嗯?”
“我没和蒋义谈过恋爱。”
宁唯:“……”
一段长久的沉默,宁唯内心天人交战了许久,打算再次和他解释清楚。
“我跟阿灿也没谈过。”
“而且,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末了,宁唯又强调:“是真的。”
“我没有在意。”或许是见她语气过于严肃,程晏轻笑一声,
“毕竟,你现在的男朋友是我。”
“我知道。”
宁唯笑起来,心底冒出甜蜜的情绪。
在脑海中暗暗发誓:我会珍惜这几天,把这段美好的回忆,永远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四月底的夜风依旧寒冷。
开车感觉不到什么,走路却能切实体会到凉意。
鼻尖有些痒,宁唯低头,打了个喷嚏。
男人顺手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浓烈的男性气息包裹住她,混着很淡的青柠味。
“不用不用……”宁唯下意识想要拒绝。
程晏单手摁住她,漫不经心提醒她:“你要是想感冒就直说。”
一阵冷风吹过,宁唯屈服:“那我还是用吧。”
她可不想在爸妈来淮河看望自己的时候,又流鼻涕又发烧。
夜幕遮下,路边的灯火惹眼。
宁唯穿着他宽大的外套,脚步轻盈,映在灯光里,像是坠入凡间门的精灵。
“程晏。”
“我知道你不碰别人穿过的衣服,”宁唯想起他的习惯,提前和这位洁癖哥打好招呼,
“你放心,我给你买件新的。”
男人低低地笑了一声,任由她在前面走着。
突然唤道:“宁唯。”
“嗯?”
宁唯回眸,夜色昏暗,却恰好撞入他深沉幽邃的黑眸。
程晏凝视着她,一字一顿:
“你不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