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人之本国之本

扶苏精通儒学。

对于陆仁的询问,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是朗声道:“荀子又云: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而百姓有馀食也。”

“先贤亦云:人之本在地,地之本在宜,宜之生在时,时之用在民,民之用在力,力之用在节。知地宜,须时而树。”

“故吾思之,当为此也。”

陆仁缓缓点头。

扶苏说得自然是没错的。

事实上,恐怕如今的这个年代之人,比之后世之人,更加明白土地的重要性。

可以说,于这个时代而言,土地便是代表着一切。

陆仁缓缓点头,而后便是轻声道:“地,人之本也;亦国之本也。”

“然你可知,昔日周文、武分封子弟,同姓者甚众,多亲故也。序其经野、定其国、民,各有所属。初极安,然其后乱也,何如?”

当陆仁说到这里的时候。

不仅仅是扶苏。

在隔壁的密室中,嬴政也是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而后,轻笑一声,眉头舒展开来。

便听得那边的扶苏沉吟片刻,便试探性的说道:“扶苏愚钝,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周天子弗能禁止。初时,天子强而诸侯弱,古礼乐征伐,皆为天子所出。”

“及其后,天子弱而诸侯强,故礼乐征伐,为诸侯所出。大夫代其王,诸侯代天子,故礼崩乐坏?”

陆仁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却又是缓缓摇头:“此为表也。”

“初时,先民以耕种而无能饱腹,仍以游猎为生。故此,日出日落、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奔腾江河、野兽食人、生老病死……先民惧之,故而有祀。”

“后至三皇五帝之时,造器使火,习耕作而脱游猎。礼由祀而生,故推有能之主而禅之,天下为公。”

“至于启;美金出,多犁、耒、耜。民增而聚之,故而有城;城愈多,而聚之为国;贵者拥土地、隶臣而愈贵,贱者失其地归于贵族愈贱,故为隶臣。至此,而有公私之别;及至启而立夏,“夫死子继”、“兄终弟及”,天下为家,而有宗法。”

“及宗法立,夏亡商继,周代于商;“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方有大宗、小宗之分,周天子为大宗,诸侯为小宗;诸侯为大宗,大夫为小宗;以法为根,以地为底,以礼为骨,故有分封之制。”

顿了顿。

陆仁目光灼灼的望着面前的扶苏,而后是朗声道:“公子师从儒家,亦知“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之言。亦知,人得食则有礼,何而有食?地为本也。”

昔日,周分井田于民,庶民作耕者,皆归于天子也;初时,周强而诸侯弱,故秩序井然,天下承平,礼乐征伐自天子出。”

“然其后,恶金以铸锄夷斤欘,试诸壤土;耕者必一耒一耜一铫也;昔日一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耕之田不过数十亩;然至今日,愈百亩矣,故耕地愈增,民不肯尽力为公田;弃公而逃于私。

及至幽王,为犬戎所破,虽平王东迁,周亦不复强焉。周弱而诸侯强,固有诸侯争霸,天下纷乱;群雄起,兼并生,天下因之而乱,数百年矣故此后:礼乐征伐自诸侯而出,陪臣而执王命。”

“固此分封之制,若天子强而诸侯弱,天下从之;若天子弱而诸侯强,天下乱之。故周今日之亡,始于分封也。便秦承分封之制,不过东施效颦。”

“自以分封之制,天下之地皆为贵者所持。及之其后,人有土田,而反有之;人有民人,而复夺之。故为一脉承之,然後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诸侯更相诛伐,周天子弗能禁止。”

“此即为分封之弊。故各国变法,所夺之地,皆贵者之地;所夺之利,皆贵者之利也也。”

“故汝知,列国变法,独为秦也?”

没有等待扶苏回答。

陆仁便是自顾一字一句的说到:“纵观天下诸侯,昔日变法之时,秦因先襄公护平王东迁而立国;并西戎而至关中;民众而贵者寡,不脱于周制,故而能强。”

“关东六国,其礼、其制、其法皆脱于周也,贵者众,故虽变其法,朝成而夕颓,如是而已。”

当陆仁说道这里的时候。

扶苏终于是明白了些什么。

神色间带上了一丝颓唐。

扶苏师从儒学。

可以说。

扶苏的根,就在儒家。

所以。

当秦国一统天下之后。

随之而来的。

便是另一个阶段的问题。

大秦要分封,还是要郡县?

朝野之上。

以丞相王绾为首。

诸多朝堂众卿,皆欲大举分封之制。

而扶苏身受儒学洗礼。

自然也支持分封之制。

诸生皆诵法孔子。

身为儒家的圣人,孔子自己本身,便是一个坚定的周礼支持者。

而周礼的根本是何?

正为分封之制。

故此。

作为孔子的追随者,继承者。

儒家众生,自然大举分封大旗。

而如今。

陆仁寥寥数语,便是道尽了分封的实制和弊端。

让这么多年来,扶苏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东西,是彻底的崩塌了。

分封之制,当真是错的吗?

扶苏迷茫了。

而在隔壁。

当陆仁和扶苏一字一句。

嬴政也是不由得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此刻的嬴政心中,也是万分的疑惑。

以陆仁之言。

他自然是能知道。

虽然不知道这个“蛊惑”扶苏的死囚,到底是何来路。

但是有一点,嬴政是可以确定的。

那便是。

他和自己一样。

都是深知分封之弊。

便如此。

若能在陆仁提点之下,让扶苏拜托那腐朽片面的儒家之见,嬴政自然是乐见其成。

然而。

让嬴政想不明白的是。

自然陆仁和自己同样都是不认同分封,却又为何要说出那般秦国二世而亡的荒唐之言?

而很快。

陆仁便给出了他的答案。

这边。

恍惚之下,扶苏抬起头来,望向面前的陆仁:“故以先生之言,我秦国,不可再举分封之制。”

“然……然父皇废分封而立郡县之制。我秦国,何以二世而亡?举分封亡,举郡县亦亡,我秦国又何去何从?”

此刻的扶苏。

声音中带着的那阵阵颤抖,足以证明此刻扶苏心中,到底是纠结到了何等的程度。

而也随着扶苏的这一句。

嬴政抬起头来。

目光中透露着熊熊火光。

二世而亡,又是二世而亡!

嬴政实在是不明白,那个叫做陆仁的死囚,到底是给扶苏灌了什么迷魂汤?

才让扶苏如此确定的认为,他大秦,当真会二世而亡!?

身处如此的位置。

嬴政从来就不行什么鬼神之说。

他所信任的,从来就只有他自己而已。

就别别说,所谓的什么巫蛊之术了。

在嬴政的眼中。

鬼神之说也好,哪怕是上天也罢。

不过只是他手中的一个工具罢了。

然而。

若非巫蛊之术,又怎么会让扶苏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嬴政不知道。

在这入得咸阳狱这短短的时间中,扶苏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而这边。

便在嬴政疑惑之际。

面对扶苏的询问。

陆仁却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将另一个问题,又是直接的抛给了扶苏:“公子觉得,始皇何以行郡县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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