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好一条牧羊犬!

夏天的草原, 不光马驹们一踏上厚实的草甸会忍不住欢腾地奔玩,人类也会产生在上面肆意奔跑和打滚的冲动。

哪怕你是个成年人,在冲进草场的瞬间也会忘记稳重为何物。

风吹草低, 不止牛羊现,连采了一大捧食物搬回土洞口的旱獭也忽而暴露了行踪。

一队装着建蒙古包用具和各种驱虫药汤等物的勒勒车忽然晃悠悠出现在草原上,惊得许多隐藏在高草丛中寻找食物,或伏在河岸边饮水的动物们探头张望。

第一次踏上草原的小边牧糖豆撒丫子狂奔, 不知疲惫般地时而驰骋在队伍左侧,时而驰骋在队伍右侧。

即便只是放肆地御风玩耍,仍本能地跑在放牧时收拢畜群的线路上。

小狼沃勒也是跟她到冬驻地后第一次回到自己出生的草场上,林雪君总担心它会忽然野性大发跑向草原深处,再也找不回来。

但盯了它一阵后, 她安心地发现, 沃勒好像将有她存在的人类队伍当成了自己的‘狼群’。

臭小狼明明是这个特殊‘狼群’里的末狼,却小小年纪就展现出想当狼王的野心。它总不由自主地如狼王般坠向队伍末尾,一边不紧不慢地慢跑随行,一边机警地左后观望。wutu.org 螃蟹小说网

它尽责地盯住队伍,确保没有‘狼’掉队。又时刻用那双凉飕飕的狼眼睛扫视隐藏在高草中的野兽,仿佛一旦有谁不开眼地进攻,便会如箭般冲上去狠狠撕咬。

阿木古楞坠在林雪君左右,看着糖豆和沃勒来到草原上后如回家般肆意快活, 忍不住对林雪君道:

“你已经是个最富有的牧民了。”

“是吗?”林雪君奇异地挑眉, “怎么说?”

“你现在有了一条最好的牧羊犬, 也有了一条最好的护卫‘犬’。”阿木古楞指着不知疲倦地狂奔到耳朵和毛发全被风吹成流线型的小边牧糖豆, 以及虽然身形尚小却已初见凛凛威风的小狼沃勒。

它们被林雪君养得很好,还未成年已毛发油亮、筋骨结实。

就像她的苏木,肉眼可见地越长越雄壮。黑色的马毛在阳光下闪烁着黑曜石般的光芒, 肚子圆鼓鼓、肩膀和屁股都又宽又高,膘肥体壮到愈发人见人爱了。

不仅他眼馋,连大队长等人在行进的过程中也时不时想要过来摸摸苏木呢。

草原上生活的人谁不爱马和好狗啊,更何况是苏木这样的马,糖豆和沃勒这样的‘狗’!

“哈哈哈。”林雪君听得心花怒放,看着四处乱跑的糖豆都不嫌它疯了。

因为带的东西多,行进的队伍速度并不很快。

阿木古楞几人都是一边赶路一边时不时牵马步行,瞧见被太阳晒干的牛粪羊粪都捡进背篓,走到哪里大家都不空手,没有蘑菇野果采,也要捡些燃料用。

林雪君学着他们的样子,不过她不止捡牛粪,还采了许多草药和鲜花。

牛粪丢进自己背篓,草药丢进衣秀玉的背篓,鲜花则插进衣秀玉鬓角,将其打扮得天真又傻气,笑起来愈发显出15岁少女的青春可爱。

从驻地赶过来的队伍最先抵达目的地,大队长立即带着赵得胜等力大的人建毡包、清草场、垒灶烧水煮茶,准备迎接从各个方向赶过来的牧民和畜群。

他们驻扎在曲折流淌的河边,蚂蚱等虫子虽多,缺少繁衍之所和密集食物的蚊子却并不泛滥。

白色的毡包一个又一个地出现在草地上,炊烟汩汩冒出,被风吹斜,奶茶上锅,渐渐散逸香气。

第一批喝上奶茶的是奥都和昭那木日等人,他们赶着距离这里最近的羊群咩咩咩地最先围拢过来。

昭那木日是岁岁丰登的意思,20岁的青年身高一米八八,穿着件薄袍子,半边蒙古袍被褪掉,露出结实强健的肩膀手臂,将马鞭甩得啪啪作响,呼喝着驱赶羊群走进大队长提前带人搭起来的简陋棚圈。

林雪君骑上苏木,朝着糖豆呼哨一声,便向昭那木日和奥都迎了过去。

曾经耳朵生脓的蒙獒塞根也随奥都来了,它原本坠在最后,懒洋洋地跟群。

忽然瞧见林雪君,当即见到亲人般敦敦地跑过来。

相遇的瞬间,林雪君从苏木背上跳下来,一把接住塞根扑过来的前爪。

站起来人高的大狗扑人时其实很吓人,幸而林雪君跟它很熟,并不害怕,只推开它口水过多的大嘴,用手轻拍它的背以示亲热。

苏木显然对这条大狗颇有忌惮,转身溜溜达达地绕到了一边。

安抚过大狗塞根的重聚热情后,林雪君朝糖豆连比划带喊地下指令。在草原上跑野了、满腔牧羊渴望一直未能完全得到纾解的糖豆当即兴奋起来。

它看着群羊的眼睛明亮如朗星,耳朵立起,奔跑起来的瞬间憨态不见,显得神采飞扬且威风凛凛。

“这不是你救的那条黑白花狗嘛。”奥都也从马上跳下来,笑呵呵地过来跟林雪君打招呼。

“它是边境牧羊犬,最聪明的狗,顶好的牧羊好手。”林雪君抬手与奥都相击,转头用看儿子般的骄傲眼神望向奔跑起来如风般轻盈,如箭般迅捷的糖豆,“有它在,你和昭那木日都可以休息了。”

“?”奥都不太相信地挑起眉,他摸了摸自己的蒙獒塞根,不服气地重新骑上大马,居高临下地观摩糖豆牧羊。

他的塞根已经是很好的帮手的,尚且只懂得随在羊群左右,时刻警惕四周是否有野兽的动向,很少帮助人类驱赶羊群到人类希望羊群去的地方。

怎么林同志那条还没长成的少年狗能比人类会牧羊?

昭那木日不断拽着马缰控制坐骑的方向,鞭子不时抽响以震慑驱赶羊群,使那些渴望自由、散漫地四散溜达着吃草的羊们乖乖走进棚圈。

但马儿的速度和方向控制精确程度都有限,昭那木日抽鞭的频率也低,这一块儿的羊被驱赶回去了,另一边的羊又脱队了。

昭那木日早就习惯了没组织没纪律的羊群,丝毫没有丧失耐心,仍来回调转马头,反复驱赶。

忽然一条黑白相间的小狗一阵风般疾风般奔来,他正担心小狗惊到马匹羊群,导致他刚拢起来的畜群又被冲散。

呵斥声还没出口,他忽然发现那小狗的左突右冲并非毫无章法。

它每次总在脱队的羊群外围冲扑吠叫,甚至会忽然跳上羊背,快速从挨挤成一团的羊群背上飞驰跳至另一边。

在人类还未意识到那边的羊正被队伍挤得偏离航道,小狗就已经将之驱赶回队了。

狗的速度太快,调整方向的精确度太高,它疾奔跑跳,忽左忽右,快到人类的目光几乎追不上它。

昭那木日被它吸引住目光,不由自主拉马缰驻足观望。

等回过神时竟发现,那么一只小狗,竟在短短几分钟内,将两千来头羊拢束成一条挤挤挨挨的纵队,一点点赶进了羊圈。

意识到这一切,昭那木日看着黑白相间小狗的眼睛逐渐火热起来。

他拽了缰绳驱马向前,赶至慢慢跟过来的奥都和林雪君后,大声问道:

“那是谁的狗?”

“林同志的狗,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条从场部带回来的,被兽医站的兽医们说是活不成了的小狗吗?”奥都目光也一直追着糖豆,见它明明跑向左边,忽然就连停顿都没有地转向右方。快如闪电,且转向时还不踉跄、不减速,真是充满爆发力的灵巧得过分的神犬啊。

“记得,被林同志救回来的小死狗。你就是因为听说林同志救了那条狗,才急匆匆带着塞根去找林同志,请林同志治好了塞根的耳朵。”昭那木日点点头,不可置信地指着不断左右闪现的小边牧,“不会吧?这就是那条小狗?”

“就是它!哈哈哈,林同志给它起名叫糖豆。”奥都啧啧摇头,嫌弃这名字起得太不威武。

这小狗有如此鬼魅般的好身手,还未成年就已展现出这般牧羊天赋——不需要一直被呼喊就知道把羊往哪里赶——理应起一个更厉害的名字才对。

“林同志,怎样才能得到你的狗?我有一条揣崽的狗,它和它的狗丈夫都是忠诚的好狗,它下的崽子肯定也是好狗,到时候给你两条最好的小狗跟你换怎么样?三条也行!”昭那木日可太馋了,多好的狗啊,想要。

“哈哈哈,糖豆现在常常跟着大牛巴雅尔一起上山牧羊牧马的,冬天的时候它就长大了,到时候你们回了冬驻地,让它跟着你们去放牧。以后它跟大队里的母狗处对象,等有了小狗,你也可以预定一条。”林雪君爽快言罢,重新骑上苏木便往回跑。

“我预定一条,我第一个预定,到时候一定好好照顾小狗。”昭那木日急切地喊话,轻夹马屁股朝林雪君直追而去。

待糖豆将羊都赶进棚圈,几人恰巧赶到近前,林雪君跳下苏木关上圈门,转头大力夸赞:

“糖豆好棒!”

小边牧听懂了一般将大尾巴摇得飞起,吭吭汪汪地往林雪君怀里扑。

它好兴奋,好快活,咧着嘴吐着舌头,哈哧哈哧地笑。

在这片大草原上,它终于跑爽了,也终于牧到了羊!好得意,好尽兴,好爽。

林雪君怕它过于兴奋了会中暑,忙带着它去喝水。看着它喝饱了,躲到蒙古包阴影处吐着舌头散热,这才放心。

大家忙活完毡包,剩下的工作一边喝茶一边慢慢去做就好。

既然羊群已经到了,额仁花干脆喊人将驱虫药和剃毛推子都准备出来。

凳子桌子和各种工具一一摆好,另一个粗糙的大棚圈架起来,去河边打来一桶桶清水,接着便招呼社员们和林雪君几人过来干活了。

羊从这边的圈里走出来,被剃掉毛后被拎到超大号的装满体外驱虫汤药的木盆边。

大力的人类抓着羊四条腿,按着它在木盆里打个滚。

羊皮肤上浸过驱虫药水后,又被拎出来灌一碗体内驱虫的汤药,这才重获自由,于是呆头呆脑地走进另一边的棚圈,咩咩咩地低头找草吃去了。

大家热火朝天地剃了十几头羊时,西边忽然涌来好大一群牛。

应该坠在牛群后的牧牛人心急地纵马冲在最前头,在看到毡包后,眨眼便赶至近前。

塔米尔骑马冲至临时驻地,大队长冲上来便是一通训斥:

“怎么能这么不爱惜马呢?瞧这一层汗出的,要掉膘的!以后不许跑这么快!”

“知道了,大队长!”塔米尔哈哈笑着,对所有教导都接受。他手爱抚过马儿的鬃毛,眼睛却快速地在毡包前后的人群间逡巡。

当他目光接触到林雪君的一刹,眼睛里的火便被点燃。

他再顾不上大队长的训诫,拔足朝她驾马奔去,靠近时一跃从马上跳下,扑向她便是一个展臂熊抱。

林雪君看到他也立即挂上笑脸,当即迎上去便准备带他去取自己带给他的俄语词典。

可瞧见他雄鹰展翅般的动作,吓得忙驻足,灵巧地一猫腰,从他胳膊下逃到他背后,回手一巴掌狠狠拍在他肩胛。

“喂!”她后退一步,与转过脸来不满瞪着自己的塔米尔打招呼。

“你怎么一点也没变稳重?”林雪君见他靠过来,又抬手给了他一拳。

塔米尔这才从重聚的兴奋情绪中找回点理智,他抹一把脸,眼睛只看着她,哈哈大笑道:“你怎么不来看我们?前两天我们的驻地又搬了一次家,夏天来了,太热,我们往北挪了几公里。新牧场更凉快,还有一条大河。你看,去年冬天雪大,今年的草好,咱们的牛长得多壮。”

他像是揣了一肚子话要给她分享,才见面便爆豆般往外倾泻。

林雪君见他热情,心情也很好,拍了下他肩膀便带着他去取礼物。

“我给乐玛阿妈准备了红柳枝,拿回去用它煮热水泡脚,脚就不疼了。用煮它的热水投湿手巾敷腰,也治腰疼。”

说着,她比了比自己头顶,“我长没长个子?”

“长了长了。”他随便打量下她身高,胡乱应一声,又看回她的眼睛。

“我留给你的俄语词组啥的,你都背下来了吗?”林雪君弯腰从自己的包裹里取出给他额吉(母亲)准备的红柳枝,和给他准备的词典、笔及本子,一股脑塞他怀里。

“背了,你可以考我。”塔米尔终于收回一直追随她的目光,打量起怀里的东西。

红柳枝各个粗壮,词典和本子透着墨香和纸张的香气,铅笔是全新的,有两支之多。他高兴得全揣蒙古袍上襟里,塞着胸口鼓鼓囊囊。

“去喝点奶茶吧?”林雪君笑着问。

塔米尔听了便要应‘好’,可逐渐冷静下来的他终于记起后面还有一群牛等着入棚呢。

他转头朝着慢慢走过来的牛群望望,又看看林雪君,一副‘不舍得离开,又不得不去赶牛’的左右为难模样。

“我阿爸和乌力吉大哥都来了,我先去帮他们把牛赶过来。”工作终于还是占了上风,他朝着林雪君交代一句,又如来时般蹬蹬蹬跃上大马,得得得飞驰而去了。

大队长正低头拢牛粪,听到马蹄声转头便大声呼喝道:“慢点骑!爱惜马——”

得得得远去的马蹄声瞬间变缓,塔米尔不好意思地回头笑。

大队长叹气撇嘴,无奈地瞪一眼塔米尔背影,才重归自己那一摊工作。

跟师父陈木匠一起钉牛棚四角柱的穆俊卿目送塔米尔身形渐远,这才趁取木材的工夫走到林雪君身边,问:

“那是胡其图阿爸家的大儿子塔米尔吗?”

“就是他。塔米尔马骑得可好了,之前在春牧场用套马杆套到好几头黄羊呢。黄羊可是草原上跑得最快的动物,能套到黄羊的,一定都是头一号的套马好手。”林雪君赞叹道,语气里满满羡慕。

她自己也想当套马的好手,恨不能现在就骑上苏木、举着套马杆,威武雄壮一把。

“……哦。”穆俊卿转头瞄她一眼,又看看远处驾马驱赶牛群的塔米尔,淡着脸抱起一大把木板转身折返建牛棚的空地。

王建国忽然斜刺里冒出来,拎着一桶脏水,看看远处的塔米尔,又贼兮兮看看穆俊卿,怪声怪气道:

“我们穆同志打木桩也打得可好了,木头可是最难锯的植物了,能锯木头做凳子桌子的,都是头一号的木匠好手!”

穆俊卿脸孔一红,转头推一下王建国,戳一下眼镜,恼羞成怒地瞪人。

“哈哈哈——”王建国被瞪得身心满足,一边朗声大笑,一边拐向另一边去倒脏水。

那背影耸着肩膀,笑得水桶里脏水四溅。

“他笑啥呢?”得胜大叔拎着一桶药汤过来,瞧见王建国大笑,好奇地询问穆俊卿。

“他一干活就高兴。”穆俊卿撇开脸,丢下一句便匆匆走了。

独留下得胜大叔望着王建国的背影啧啧点头:

“喜欢劳动啊,真是个好同志,思想觉悟就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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