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苔青,妖血碧,零乱荒烟瓦砾。兴亡事、泪老金人……”
从兽车上下来,苏蛮被映入眼帘的千丈巨人塑像惊得目瞪口呆。
泛着微微紫红色金属光芒,在朝阳映照下,显得神圣静谧。那些说不上名目的飞行灵兽在其指缝、臂弯间穿梭,更映衬出车马城的不同凡响。
听见巫马子摇头晃脑地咏怀,苏蛮凑上前问:
“巫马,那是什么呀?”
“土人,没见过世面!”
巫马子和玄准契心中同时掉出这句话,一脸鄙夷地看着他,就像他是从哪个旮旯缝里蹦出来的似的。
“道德,又叫道德金人。诸侯见面,互相问一句:你家有几座道德?就像咱们小修士问对方今年赚了几块灵石差不多,代表着身份与财富。”
巫马子还是耐心替他解释一番,顺便讨要自己那两筐闲书。
“神像就神像呗,叫什么道德,古里古怪的。”
苏蛮似懂非懂,不明白其中玄机,小声咕哝一句,却换来玄准契一声嗤笑:
“嘁,你懂什么?大周天命在于明德,我兼爱峰德育万物,泽被众生,乃无上功德,岂是你能够置喙的!”
“可我没说什么呀!”
苏蛮心中苦笑,玄准契这人不坏,就是性子过于耿直,往往说了得罪人的话而不自知,跟他聊天很容易憋出内伤。苏蛮心中庆幸:这趟得亏拉上巫马子同行。
“你可以用心感受一下。”
玄准契哪知他心中所想,教导一句,自己先闭上眼睛。苏蛮有样学样,果然感应到玄机。
“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像是受到某种气机牵引,天志兼爱经正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自行运转,而一股澎湃磅礴的道德气息正将自己笼罩其中,令人心生虔诚向往之心。
“知道厉害了吧!”
玄准契眨眨眼睛,苏蛮陡然意识到这人只是修为高,其实还是个半大孩子。
道德金人是可以集合民众信仰之力反哺修士的法器,不但能增进道行,甚至还可能改善修真人士的资质,有多大效果不太好评估,但这份功效可说是逆天。
正因如此,各诸侯国但凡财力足够,砸锅卖铁也要打造一尊道德。孤竹国小民穷,举国之力也就造了这么一尊。至于为何放在车马城,而不是国都孤竹城,其中内情就不为他们这些低阶修士所知了。
苏蛮隐隐觉得哪里不妥,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只好转而问巫马子道:
“不知道友有何打算?”
他觉得与此人情投意合,可惜巫马子是散修,而且是云游四海的真人,此地一别,今后未必还能相见。
“车马城是我的福地,我打算在这里落脚,冲击筑基。”
说到筑基,巫马子一脸的庄重之色。
别看他修为高达炼气九层,可炼气修士中十停倒有九停卡在这里,终生无望再进一步。
玄准契是内门天才修士,苏蛮距离那个境界还很遥远,两人都没什么感觉,只是说些祝福的话,便与他道别。
“我这几年都在桃水河谷,若他日有机缘重逢,我们再坐而论道。”
“一定!”
逆旅之人互道珍重,巫马子挑着担子走了。
“咦,你怎么在这里?”
“那我该在哪里?”
被接引之人带到墨门一处产业,苏蛮刚擦了把脸,便被风语喃敲开房门。
这些天她一直随在自家师叔跟前奉承,苏蛮都没怎么跟她说上话,下了兽车后更是连个照面没打就不知去向。
“走,难得我师叔有空,带你去见见。”
女修火急火燎,拉住他胳膊就往外走。
“不是,怎么又见你师叔?”
苏蛮觉得和那位庶务奉行实在没多话好讲,心里一百个不情愿。
“哎,不是那个师叔,是另一个。”
见到风香农的时候,苏蛮真被惊艳到了。
虽然她穿着墨门的粗布道袍,除了头上那根发钗,浑身丁点儿首饰没有,简约的不像话。
仅以姿色论,此女比风语喃和斛律岚略高一筹,可那种冷漠梳理,孤傲清减的气质可以说让人过目不忘。
“这位是我师叔,二厘馆的风掌柜。”
风语喃说笑着拉他行礼,像是和这位关系很好的样子。
“苏蛮见过师叔。”
他满腹狐疑,没来由对这位陌生女修心生亲近之感,须知修士感应往往其来有自,若不是对方根本没拿正眼瞧他,苏蛮都有些疑心自己以前是不是见过她。
“可是,把这位派来打理产业,墨门太暴殄天物了吧!”
二厘馆就是苏蛮等人下榻之处,不但经营旅店生意,还有灵茶铺、商铺之类,地方不小,可生意很平常。
风香农的生冷性子明显不是干掌柜的料,而且她筑基后期修为,竟还是位三星墨者,很令苏蛮产生错位感。
“你出去吧,我还有话和语喃说。”
苏蛮只是亮了回相,就被打发出来,他只觉气闷,干脆坐在门外青石台阶上等风语喃。
“师叔,你觉得他人怎么样呀?”
“你觉得好就行。”
“那你帮我劝劝老祖呗。”
“怎么,他不同意啊?”
“嗯,嫌人家没有家世。”
“呃,那你怎么打算?”
“能怎么打算,实在不行,到时只能和他私奔咯……”
不知聊了多久,风语喃才告辞出来,见到苏蛮还在,忍不住噗嗤一笑,“呆子,你怎么还在,早知就不和师叔聊那么久了。”
“没事,反正我无事可做。”
苏蛮笑着起身,女子上前挽住他胳膊,撒娇道:
“那我带你转转,这车马城好玩的地方可不少。”
车马城是孤竹两座修真城邑之一,地处孤竹国最南端,如一颗钉子契进中山和北燕之间。
在其领地之内有十几处大大小小的冰沼和冷湖,引得豢龙司和许多习水炼之法的炼器师常驻。
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自然条件,这里是孤竹最为繁盛富庶之地,与墨门那种清苦之地形成鲜明对比。
“这么好的地方,墨门的生意好像一般嘛。”
两人在街市遛达,听女子解说当地风物,苏蛮随口说道。
“谁说不是呢,可这是兼爱峰定的规矩,谁敢说三道四?”
风语喃撇撇嘴,似乎颇不以为然。
墨门很强大,是的,可门下庶务产业打理得可以用稀烂形容。因为门下产业的所有收入都要上交公中,再由门中统一分拨调度。
这样一来,打理生意的掌柜、奉行没得自主,事事讲宗门奉献,这对那些苦修之士还好说,可对那些整日泡在灵石堆里的修士而言,多少就有些不近人情。
可这是墨祖的大道学说,根本不是下面人可以讨论的事。
“这不就是吃大锅饭嘛。”
苏蛮一下就听懂了,他敏锐地感到十三宗与墨门的行事风格大不相同。毕竟是商人后裔,在商言商理所当然,兴许是这个缘故,墨祖才刻意保留了十三宗的独立性吧?
“大锅饭,这个比喻蛮形象的嘛!嘻嘻,不过师叔是个坐纛儿的,才不会理那些俗务哩。”
听她这个言论,苏蛮唯有苦笑以对,若是给他一家门派,绝对不是这么个玩法。
“对了,你师叔不是墨者吗,怎么会出来做庶务?”
对风香农的事,他忍不住有些好奇。
“唉,别提了。我师叔有次做任务时不幸落下残疾,大道几乎断了希望,宗门便安排个闲差给她。”
“咦,还有这种事?”
修士很少有伤残之说,只要有上好丹药,断肢也能重生,甚至重塑肉身也能做到。
风香农在一次战斗中被人用秘法斩去一足,那种法术十分罕见,可以从肢体蔓延至本源,造成长期性伤害。
后来到处求医问药也没能医治得好,只能服用丹药压制。若不是风家底子雄厚,像她这种情况恐怕已经陨落了。
“算了,不提她了,想想我们的事吧。”
风语喃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性子,大人们的事还轮不到她操心,见苏蛮心事重重的样子,笑着转移话题。
“啊,我们什么事?”
从红颜命薄的风香农,苏蛮想起自己新收的那个小幽魂,还一直没得着空和她聊聊,却不防被风语喃打断思路。
“种地!不然咧?”
女子瞪他一眼,没好气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