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出来。”
“……”
“出来。”
语气加重。
黑暗里传来一阵小小的地面摩擦的声音，但仍未见有人动。
林叙准备起身。
黑暗里传来很大一声响动。
紧接着那小女鬼的身影真的冒了出来，颇为幽怨的看了黑团子一眼。
林叙黑着脸。
但江月的脸比林叙的还要臭。
她的神色凝重，面色深沉。小胸脯呼吸起伏的频率很快，幅度又大。像憋了一肚子的气。
“你是不是以为装的比我生气，我就真不会再生气了？”
江月惊讶的小嘴微张，有一瞬的慌乱，但刹那间的惊诧之后立刻把脸沉回去，义正言辞：“我们找到了这个，你看看是不是你的妖录，有没有你的记忆。林叙，人家等你这么久，正事要紧。”
语气里颇有一种小大人训斥林叙不懂事之感。
“……”
黑影连忙伸出双手来捧在林叙的面前，姿态恭敬，目光虔诚。
林叙微叹，将绘本拿出。
黑影的眼神像被突然点亮了，“妖录！”
江月暗戳戳的靠过来：“确定真的是这一本吗？兴许长得都大同小异，别认错了。”
“是它。每一个持录人的妖录是是不同的，即便有相似，我也能分得出味道。”黑影礼貌谦卑的将双手捧得更高：“请归还我的记忆。”
江月：“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我们有些事想跟你商量确定一下……”
黑影目光诚挚：“我愿意给出我能给的最大报恩。”
江月抿唇看着林叙。
在黑团子这样真诚纯挚的恳求下，心里酸酸的。
它是如此的期待。
但绘本里确实没有和它一样——甚至相似的任何形象出现。
“好，我想请求你答应我两件事。”林叙道。
黑团子连连点头。
“如果这里面果真存有你的记忆，只能在不破坏书页的情况下取回。”
“好的！”
“第二点是，如果这里面没有你的记忆……”
黑团子的眼神光顿时黯淡，手也垂下来了一些。
林叙也心有不忍，但仍是语气不变，“这是我很珍视的书，我得到它的时候已然如此了。如果这里面没有你的记忆，请你接受这个事实，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
它满眼失望的盯着书许久。
林叙道：“我没有骗你。”
并伸出手去，坦荡的等它的触手接过来感受。
可黑团子没动，默了几秒钟：“好的，我会小心。”
它的小手轻轻触到书页上，身体逐渐从椅子上起来，飘浮在空中。绘本在它的触碰下，书页开始自然的随风翻动。
逐渐加快。
直到绘本整个从林叙的手心中脱离，悬浮在空中。
它身上的那个“风”字和圆圈的图案闪着微弱的光芒，并渗出一丝一丝的淡淡光线，钻进书页里，让书页都在散着微弱的浅绿色荧光，像夏夜里的萤火虫。
林叙看着这一切，右手的手腕处泛起灼烧感，很暖。
书页翻得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
江月靠近林叙，“会不会真的没了，已经翻了好几次了……”
林叙手腕处的灼烧感加重，他竟伸出手，将手指隔在其中一页上。
黑团子身上的那个“风”字飘飘摇摇，从它的身体上逐渐脱离，悬浮在林叙的右手上。
没有随风动。
是在随着林叙的呼吸轻摇。
字在发光。
被定格的那一页在发光。
“找到了。”
黑团子睁开眼睛看着林叙。
林叙仿佛受到了牵引，他的手腕处凝出千丝万缕的金光，将那个“风”字吞噬吸收到了身体里。
字融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林叙眼中难掩惊讶。
停滞立起的书页上绘着一条湛蓝的河。
说是河并不贴切，更像是一条小溪，但比小溪要大些。水清澈通透，因为阳光泛着粼粼的波光。岸上的花草只用了极简单的寥寥几笔，更多的色彩和细节刻画都在水里。
被水洇湿的垂柳枝条上带着的水珠又复落回清溪中，溅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色彩搭配舒适，仿佛能感受到画面里的宁静和温暖。
“我该怎么做？”林叙问。
黑团子将触手虚挨在书页上，“允许归还我的记忆就可以了。”
林叙顿了顿。
沉吟片刻，启声道：“我允许归还——”
说到这里，他脑海中忽而出现了黑团子的名字。
“我允许归还小风的记忆。”
那书页里的画面在这瞬间失去了颜色。
所有的色彩汇聚成了一条彩色的虚线注入进了黑团子的身体里面，书页中的画面也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像被一块巨大的橡皮擦擦掉了！
林叙慌忙伸手想要去抓回，但那些画面从他的指缝中溜走。
仅在瞬间，书页空白一片。
再缓缓的出现了一个稚嫩的字——风。
字迹很眼熟，但林叙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记忆彻底归还，书缓缓落回林叙的手中。
黑团子——不，小风眼中溢满了泪水，呆怔在原地，眼神几度变化，越发复杂。
不知道它看见了什么。
林叙看着手中空白的书页，心绪低沉。
江月咬了咬唇，“也许过几天那些画就回来了……”
“不会回来了。”林叙将书合上。
里面的内容都是妖怪的记忆，每一页都只是暂存的媒介，一旦拿走，就不会再回来了。
江月不明白。
画面如果是人为绘织的，那这些画应该留下来才是啊。
但还来不及细想，便感受到一股清冽如山泉般干净的能量带着清泉微凉的气息向着林叙飘了过来。
江月胸腔内的妖魄震颤。
那股能量也在她的身体里面游走。
妖魄发出微弱的光亮，火一般的将那能量吸收容纳。
“这是……你的报恩？”
“谢谢，我很满足。”小风坠落回椅子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它语气缓慢，虽听不出年龄性别，却透着一股年老的沧桑感。
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呆呆的流下两行清泪。
再流下一条长而弹的鼻涕。
江月指着那鼻涕，欲言又止。
林叙眼神复杂，“不客气，这……本就是你的东西。”
可说出这句话后，林叙心中响起一个声音在问：
真的本该是它的吗？
绘本和里面的内容，都本该是母亲留给他的回忆……
是他的。
还是它们的？
小风想再坐一会儿，林叙将剩下的两根香点燃，怕放着竹子易燃引发火灾，便坐在旁边用手拿着。
小风“呜啊啊”的哭着，那温暖明亮的记忆不断冲击着它，让它整个身体都略有些僵硬。脑袋里只能装得下那些回忆里的每一个片段瞬间。但身体的本能很诚实，分裂出很多个触手，将香火围住。
触手前端略有些炸开，像猫打开肉垫的小手。
一直到最后一根香彻底燃烬，小风的眼泪都没能断开。
“我走了。”
林叙对小风道。
小风仍是呆呆的，黑漆漆的身体上挂着横七竖八的泪痕，眼白过多的眼睛里面布满了红血丝，愣愣的，没有回应。
“它很难听见的。”江月说，“它现在太虚弱了，无暇分心，先回去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