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洪豆独自躺在空荡荡的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两米宽的双人床对身躯娇小的她而言，显得有些过大，她还是习惯性地睡在右边，习惯性地在左边摆上一个枕头。虽然她心里很清楚，那个枕头在一段时内是不会有人用的。这时间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几年，还有可能是一辈子。
翌日上午，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出现在民政局办事大厅门外。
再次相见，他们都冷着一张脸，沉默不语。
走进宽敞明亮的办事大厅，洪豆由不得想起第一次和南国来这里办理婚姻登记时的样子。那天，南国脸上挂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办完结婚登记手续后，他从兜里掏出一大把喜糖塞在办事人员的怀里，嘴里还一个劲儿地道谢。他微红的脸庞，讪讪的笑容，看上去憨憨傻傻的，一点也瞧不出往日职场里精明强干的样子。
那天，洪豆觉得天都比往日要蓝出许多，空气里总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她觉得，他们就会这样一直携手走下去，就像言情写的那样：此生阔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甚至这还不够，他们还会有孩子，一个不行，要有两个。直到两个人都白发苍苍，离开人世，也要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可谁也没有想到，时隔不到两年，他们就再次出现在这里。这一回，他们要交出手里的大红色结婚证，各自换回一本离婚证。
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她接过两人提交的离婚申请资料，看了眼两个人的证件道：“你们原来的名字就是洪豆和南国，还是后来改的名字？”
“原来就是。”两个人十分默契地异口同声。
办事大姐看了他们一眼，扯了下嘴角说：“呦，还挺默契。”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不再说话。
办事大姐轻叹一口气：“你们连名字都这么有缘，就不再多考虑下吗？”
洪豆冷冰冰地回答：“我们已经考虑清楚了，麻烦您帮我们办手续吧。”
“你也考虑好了？”办事大姐看向南国。
南国没有说话，只点了下头。
办事大姐把他们的资料向前一推，看着南国道：“先生，我们有规定，全程都会录音录像，您需要明确地回答我，考虑清楚了吗？”
“嗯。”南国的声音有些干涩，“我考虑清楚了。”
虽知道这他必然的回答，但听到这句话时，洪豆还是忍不住眼眶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办事大姐又叹了口气，扯出一张纸巾递给洪豆，道：“我劝你们俩再回去多想想，两个人能走到一起不容易，我这章一盖下去，从此你们就是陌路了。”
洪豆接过纸巾，摸了下眼泪，挤出一个笑容道：“您放心，我们都考虑清楚了。您帮我们办理手续吧。”
“真的不后悔？”办事大姐企图做出最后的努力。
“不后悔。”洪豆和南国一同摇头。
“嗵”“嗵”两声，三指宽的钢印压在暗红色的离婚证书上。办事大姐将两本证书分别递给两个人。
洪豆接过离婚证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耳边响起的是两个人婚礼时，南国在神坛前许下的结婚誓言：“我以上帝的名义，郑重发誓，接受你成为我的妻子，从今日起，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都爱你，珍视你，直至死亡。”
洪豆笑了，因为她觉得过往的一切都非常可笑。她一边笑，一边忍不住地流泪，泪水滴落在离婚证书上，淌过证书封面醒目的烫银字。她在心中问自己：那些所谓的誓言究竟可以保证什么？不过是因为人们不够确信，才搞出来的精神催眠，虚空构筑出一幅美好的画面，哄骗别人，也哄骗自己罢了。
办完离婚手续，两个人走出民政局办事大厅，立在门口小广场的空地上。南国的眼睛红红的，湿湿的，里面布满了血丝。洪豆这才注意到他最近消瘦了很多，脸色也苍白了很多，下颌线的棱角更加分明。
“豆豆，别怪我。”
“南先生，从现在起，你该称呼我为洪小姐。”洪豆哼笑一声，继续道，“不过，恐怕你以后也没有机会再称呼我了。”
南国舔了下干涸的嘴唇，因为消瘦而更加凸显的喉结，在脖颈上滚动了一番，才吐出几个字：“你要幸福。”
“我会的，不劳你挂心。”洪豆深吸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南国，撂下最后一句狠话，“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们。”
说完这句话，她迈开步子愤愤离开。余光中，她看到南国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挪动，像是在静静地目送自己离去。
洪豆闪进路边的便利店，鬼使神差地买了一瓶清酒，并一口气灌下了好几口。
逛了一阵子，一瓶清酒都已下肚，她还觉得不够，用手机叫了一辆出租车，目的地就是附近最近的酒吧，天堂酒吧。
坐在出租车上，车内音响恰好播放的是莫文蔚的老歌《盛夏的果实》，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哼唱起来：“你曾说过，会永远爱我，也许承诺不过因为没把握……”她觉得这句词如此写实，就像写给她和南国的。
出租车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哥，他从后视镜中不断打量坐在后排的洪豆。完整内容
洪豆头靠在车窗上，呆滞的目光望向窗外，她轻声唤道：“师傅。”
出租司机又扫了眼后视镜，像是在等她说下去。
“你相信爱情吗？”洪豆幽怨地问。
“什么爱情？”出租司机嗤笑一声，撇了撇嘴道，“我和你讲，你要是吐在车上就要多给我一百块清理费，晓得不？”
“好。”洪豆点头，原来真的是她错了，只有她生活在充斥着爱情的童话世界里，而别人都活得那么现实。
歌声继续，她心下奇怪：怎么以前不觉得这首有多好听，现在听起来却还是觉得老歌好？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爱听吵吵闹闹，奇奇怪怪的新歌了？
姚小仙收回灵力，结束与洪豆的共情。她很想告诉洪豆，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歌，开心时入耳，难过时入心。不是老歌好听了，而是听歌的人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