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桌上原有笔墨,柳简还没开口,宋樊济就已经端起笔在纸上挥就一字。

梦(夢)。

“便请姑娘解一解,朕的这场梦,几时能休。”

柳简先低了下身子,自桌上端起字看,才解一二,心中便似翻起滔天巨浪,她顿了顿,极力控制着手不去颤抖,斟酌着话语开口,却选择了最为简明的:“见草木,陛下的这场梦,便能结束了。”

“草木?”宋樊济顿了片刻,似有些失望:“仅此而已?”

柳简当即起身向旁边走了半步跪下,恭敬道:“陛下乃天子,所问之事必有天定,草民才疏学浅,看不出再多,还请陛下责罚。”

宋樊济轻轻笑了一声,将桌上的字拿过瞧了一眼,又随意丢下:“草木……朕记下了。”

他手伸到她面前,手心向上弯曲了两回:“起来吧。”

“谢陛下。”

“淮临说你有真本事,既然如此,你便替朕查查,为何朕梦中的酒局,会出现在听雪廊中。”

柳简迟疑了一番,斟酌着开口:“听闻陛下的大理寺素来擅断奇事,草民才薄智浅,还请陛下三思。”

宋樊济声音浅浅:“布衣之身,化装入宫,依大黎律法,罪及三族。”

声音不高,却惊得柳简汗流浃背,敢与天子争论,她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识得时务,她低头应道:“草民遵旨。”

“你既扮装淮临的婢子,便以此身份在宫中行事,也算掩人耳目。”

他闭了闭眼,似是不想再在此事上多做计较。柳简也只得行礼称是。

宋樊济开口唤了宫人过来,这回来的是个年纪小的宦官,生得白净,一脸笑意:“陛下。”

“将这个婢子送回淮临那处。”

“是。”

夏风走过池水,勾起水波如鳞。

数重轻纱后走出一人,红裳若妖。

宋樊济看着柳简的背影,询道:“瞧了年岁,似是差不多。”

“是。”秋梧走到宋樊济面前坐下,将先前他写的纸拿到手上看:“看来陛下此字寓意不太好了,竟教她吓成那个样子。”

宋樊济目光落在纸上,轻轻笑了两声:“朕能走到今日,便不信天命。”

他亲自替秋梧倒了杯茶,端到了她面前,温声道:“教常如海泡的香片茶,尝尝。”

“我不喜欢喝茶。”话虽如此,她还是端起来尝了一口:“陛下觉得这位柳姑如何?”

“有些小聪明。”良久,他又补充道:“远不如先生。”

顺着来时路往回走,柳简主动开口:“婢子是新到公主身边伺候的婢女柳柳,公公是伺候陛下的吗?”

小宦官点了点头,温声道:“原是柳柳姑娘,我名作常德,是伺候陛下起居的奴才。”

柳简钦佩道:“公公如此年轻便能伺候陛下,日后必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常德哎呦一声,笑得比初时还灿烂三分:“这宫里头的奴才,不都是伺候陛下的,你此言,可折煞我了。”

柳简一笑,不动声色又夸了他几句,在他欢喜之时,这才小声问道:“公公既照料陛下起居,可知陛下平日里可喜欢饮酒?”

常德抬眼看了她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宫中有宴席时,皆会饮几盏,偶尔独自一人,也会对月小酌几杯。”

“是在听雪廊下吗?”

“你这丫头,怎么老追着问陛下的事,这些话若教旁人知晓了,你可得好好受顿罚了。”常德忽然停了步子,低身向前处一人行了一礼:“灵台郎。”

来人不过弱冠之年,一身浅绿华裳,芝兰玉树。

听闻常德的声音,他将头转过来,冲着此处轻轻点了下头,目光似在柳简脸上多停留了一瞬,他未曾开口,便又向旁处而行,显得不近人情。

柳简忽然想起时玉书来,他亦被人称作寒霜血,初识之际,也是如此人这般清冷。

莫非这大黎的官员都是这般的性子?

她随口问道:“这位是?”

“太史局灵台郎唐明邈唐中官。”常德温声解释道:“陛下近些时候总召见他,不过来听雪廊的次数倒是寥寥,今日竟遇到了。”

原是太史局的官儿,柳简再瞧了一遍那人身上的衣裳,太史局的官儿与朝中旁处的官员官袍很是不同,衣裳上绣着星辰日月,边袖滚着云纹,仙风道骨的模样,说是官袍,倒更像是仙衣。

见柳简对着唐明邈的背影发愣,常德也不点破,笑了一声:“公主在前处呢。”

千代灵正站在庭院一小亭之中,手上拿了根细枝在摆弄着剑势,细枝颤颤,使她凌历剑招去了大半气势。

可纵是如此,常德站在亭下时,仍是满面真诚赞道:“公主出招便似天光初霁,可教奴才涨了见识。”

千代灵笑着将树枝丢到一旁,从亭内走出:“常德公公真是嘴甜。”

她随手丢下几粒金豆子:“多谢公公引路。”

“谢公主赏赐。”

常德得了金子,满面春风将二人送到门口,恭敬行礼,正欲返身,不料竟听到门口有拔刀之声,又有一女子声音大吼放肆。

常德愣了一下,忙拦了千代灵:“公主且等等,奴才先去瞧瞧发生了何事。”

门外除了守门的几个护卫,还多了数个女子,为首女子一张玉容如花如月,头上珠环玉簪奢华无度,衣裳是海棠红的薄纱宽袖裙,美艳不可方物。

常德笑着上前:“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

那美艳到极致的女子看向他,嘴角拉出三分嘲讽:“常公公,你来说说,本宫要见皇上,他们拦在此处,是何意思?”

拦在门口的守卫仍是一板一眼:“娘娘未得陛下首肯,臣不敢通容。”

那女子身旁的红衣女官气极,横眉又痛骂数声,虽不得守卫半句回应,可那态度却是嚣张得厉害。

“哎呦,娘娘,您是什么身份,这路是给旁人走的,没有陛下的口令,自是没法子入的,您要见陛下,到太极殿前说一句就是。”常德弯下腰,抬手向另一处:“这会儿陛下召了唐中官在廊下议事,怕是一时半会不得空,不如奴才先陪您去御花园走走,昨日陛下还念着说是荷花开了,就是政事繁琐,无暇去瞧。”

闻此言,那美艳女子脸上怒气消了大半,又道:“行了,你陪本宫去,那陛下跟前可不就没人伺候了,本宫自个去吧,荷花么……陛下无暇,本宫带着去便是。”

常德行了一礼:“还是娘娘体贴陛下。”

美艳女子将手送到宫婢面前,晃晃悠悠离开,门口守卫忙向常德道了谢,常德只摆摆手:“诸位大人也是恪守本职。”

他走进来向千代灵再行了一礼,笑着将千代灵送出门,又在门口站了一会,直至她们走出二十步外,他才转身回去了。

“方才那位贵妃,是哪位娘娘?”

千代灵想了想:“冯玉棠,冯椿秋的女儿,刚入宫时好似得了个嫔位,月前才提了贵妃的位份,性子飞扬跋扈,所幸生了张漂亮的脸蛋,旁的倒没什么优点。”

“月前?”柳简顿了顿:“陛下惊梦是何时?”

千代灵愣了一下,忽皱了眉:“你觉得她晋妃位,与陛下惊梦有关?”

“只是觉得陛下惊梦的同时,这位性情跋扈飞扬的娘娘还能晋位,应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千代灵草草点了头:“此事我替你留意着……方才陛下留你,可曾与你说什么,或是你可曾查到听雪廊下有先生的踪迹。”

“陛下……”柳简思及那一个梦字,心中恐惧还未消退,她不想教千代灵跟着担心,还是决意隐下不表,转了话:“陛下教我以如今的身份,在宫中暗查听雪廊酒局之事。”

千代灵笑道:“如今的身份,可不就是我的婢子。”她笑了两声,又问道:“不过方才你说先生离开是从池山那处离开的,是随意指的,还是瞧出了什么?”

柳简心中藏事,只挑着简单的说:“听雪廊中垂纱,若要应陛下梦中的化鹤飞去,若非是走到其他廊下离去,便只能坐陛下座前那条通往池山的小路离开,而无论是其他三条行廊或是陛下座前小路,能教陛下瞧到化鹤而去,只有四廊所围的池山。”

千代灵一阵砸舌:“原是这般简单。”她叹了口气:“我闻陛下惊梦,去过听雪廊下数次,皆无所得,料想当是我无断案的天赋了。”

柳简笑了一声:“各有所长罢了。”她抬起头:“这道是往西走?”

千代灵抬头看了一眼:“是往西,再走些时候,便是冯玉棠的承香殿了。”因着方才的事,她对这位贵妃并无半分好感:“按理她晋了妃位,当换座宫殿了,不知道是为何,竟还居于此殿中,离冷宫这般近,总不是什么好地方的。”

“冷宫?”柳简有几份好奇:“我听民间说书先生提及冷宫,个个说是关押罪妃之所,内里荒芜,最是折磨人,可是真的?”

千代灵想了想:“那儿倒是偏僻,又无人居,我亦不曾去过,不过倒是听说前朝有个梅妃被关押其中,后来便在内里重疾不治,去时三十都不足。”

柳简顿了下,知这宫中,多的未得善终的女子,唏嘘道:“那当真是可惜。”

千代灵引着她往南一折,行了数条路,绕了个大弯,才回了飞鸾殿前:“陛下既教你作我的侍女,怕是你一时半会不可再居于时府了,不若先回去收拾了衣裳过来,我那偏殿空了几间屋子,叫人收拾了给你住吧。”

柳简叹了一声,也知只能如此,低头称了声谢。

千代灵道是还须往太妃处,只能叫了圆圆送她回去。

她提着圆圆备下的食盒进了时府,未瞧见眼熟的下人,只好硬着头皮自己顺着记忆往内里走,分明是记着几处拐弯的地儿,偏生越走越觉得眼生。

竟还瞧到一水池。

——昨日可只见了长廊院落,连条水沟都不曾瞧到。

柳简站在池边,知是行错了路,欲寻下人问路,才环顾四下,却见池边草木内里,似隐约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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