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铜面具 第二章 岁首追魂

任务简报里【评估建议】这项,陈余只是扫了一眼就习惯性忽略了。

完全不具备可行性,只是书呆子的纸上谈兵。

【黎明】级防护装具……堪称行走的销金窟。按公司的内部采购价,自己不吃不喝不受伤全勤工作个十来年,差不多就能……攒下首付。

至于执夜者序列的超凡,又不是捕奴队可以随意狩猎买卖的荒原流民,哪里那么容易请到。

执夜者被称为超凡中的超凡,是公认最强大最稳定的觉醒序列。

强大的精神系天赋能力和稳定的精神内核,让执夜者可以肆意开发能力的深度和广度,而不必像其他序列的超凡者一样担心失控的风险。

可是前途固然灿烂,多数执夜者却倒在了奔赴黎明的路上。

天堂与深渊仅隔一线,却是天堑一样的分水岭。

觉醒执夜者序列能力的超凡,要经历两年以上的能力休眠期,无法动用能力。这段时间里,他们只是有着超凡者标签的普通人。

人们习惯了超凡者的高高在上,仰望、敬畏,奉如神明。

但若神明只是徒具其表。很快就会被人性的暗面扫落神坛,沦为可悲的……玩物。

处于能力休眠期的执夜者,对于阴诡角落里的窥探者来说,就是可以亵玩的神明,满足内心的猎奇,空虚,压抑,占有欲,快感,虚荣……

觉醒后能平安熬到稳定期的,毫无疑问都活成了一方大佬。

但多数进入能力休眠期的执夜者,只能隐性埋名在人群的边缘,生怕被哪个穷红了眼的抓去卖给实验室,变成活体标本。

身旁的同行者说不定某天就变成带来致命威胁的敌人,等待绚丽绽放的阶段,他们的敌人,可能是整个世界。

一场向着灿烂前程的漫长奔赴中,绝大部分执夜者倒在了恐惧、猎奇、囚禁和绝望里。

所以擅长精神领域能力的执夜者,又不是地里的白菜,哪有那么容易找到。

而且,执夜者序列的能力,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替代。

不都是先那样,再这样,然后一边这样一边那样。

另外,公司情侦部门提供的分析建议,就和广播电台里每日播报的旧土天气预报一样,时灵时不灵的。不听吧,总觉得空落落的;真当真的话,又实在闹心。

威廉老贼很早就说过,职场嘛,外行人领导内行的事屡见不鲜。

再说了,情报部作为军火公司的文职小透明,不经常搞出来些危言耸听的结论,哪还有别的地方去刷存在感。

……

脚步的回声渐渐消失了。

通道的尽头,仍是一片幽暗。

湖畔微风阵阵,送来悠远的清脆轻响。

“叮铃——”

如同细长流苏串起的风铃,热情的摇晃着,在欢迎远方的来客。

又像是剧场开启的序曲。

浓稠的黑雾涌来,像是自天空垂下的无边夜幕。

黑雾幽深、神秘、不可视,吞噬了声音,光线和其他的一切。

除了……脚下微微摇晃的一叶小舟。

熟悉的梦境又一次出现了。

一场漆黑,又漫无边际的梦。

耳边依稀传来波浪撞击船身的声音,水波声哗啦作响,小船也随之起伏、摇曳着。

这个世界的色调太过简陋了,就像是调墨盘里的颜料已经见了底,画师不得不用枯燥的黑色随意敷衍几笔。

也许它曾经也瑰丽绚烂过,只是终究败给了岁月的风蚀,日复一日的磨损、褪色,精疲力尽,直至归于死寂。

这个世界里,视觉的作用被缩小到了极致,只能勉强看到斑驳的船身,和自己身体的轮廓。但相应的,听觉和触觉被放大,变得细腻、生动,甚至……真实。

不时飞溅到身上的水花冰凉刺骨,接触到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清晰的反馈着。

船首处悬挂着一盏造型古朴的铜制宫灯,周身雕刻着繁复的镂空花纹,似乎也有文字一样的符号,只是年代久远且模糊一片,实在难解其意。

陈余看着,目光渐渐被吸引,再也难以移开。

宫灯沧桑、疲惫,像是已流浪了漫长时光的旅者,早已迷失在漫无终点的放逐中。

也许它已经耗尽了灯油,失去了燃烧和照明的力量。

也许它毕生都在期盼着一缕火苗,将它从漫长而煎熬的等待与沉沦中解救出来。

每一次触及宫灯的棱角,胸口都能感应到强烈得共鸣和悸动,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渴望,虚幻缥缈,却像是海妖的歌声,有着难言的神秘和致命的魅惑。

它需要被点亮。

我必须点亮它。

陈余迫切地想要点燃宫灯,这种欲望强烈过本能。

想要用光亮驱散遍布的黑暗和迷雾,进而看清这个世界的轮廓。

但是,冥冥之中有无形的力量阻止着他。

求之不得,痛苦如百爪挠心。

明明是在自己的梦境里,但自己却像被摆布的玩偶,只能做一名不甘的旁观者。无法对梦境的发展做出一丝一毫的改变。

他无法说话,不能发动能力,精神力和源质都失去了联系,变成了卸下盔甲的普通人。无法随心所欲的幻化出火种,甚至想象不出火苗的样子。

这个枯燥的梦境已经重复了整整三年。

三年来,他从未放弃点燃一缕火苗的尝试,却从未有一次能够成功。

这一次,依旧如此。

脑海中先是传来一股刺痛,失重感和空虚感接踵而至,很快淹没了全身。他的意识渐渐模糊,逐渐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这一次似乎又有些不同。

回归的前一刻,陈余看到,宫灯沉寂的灯芯呈现出一点褐红色,像是加热的钨丝一般。可惜画面转瞬即逝,恍惚如错觉。

意识如同溺水般渐渐发散、沉沦,陷入死寂荒芜的的黑色深海里。

“咚——”

“咚——”

不知过了多久,浑厚的钟声忽然在耳畔响起。陈余缓缓睁开了眼睛。

依旧是无边的夜雾,只是并不如梦境般寂寂无光,夜空中多了几颗黯淡得星星。些许星辉洒落下来,虽不至照亮前路,但总让夜行的人心怀温暖,有些底气抵抗如影随形的绝望与孤单。

陈余的心却沉了下来。他还是第一次在执行任务时睡着,甚至进入了深度睡眠时才会出现的梦境。而且,他是站着睡着的。

梦境出现的实在不合时宜,而且有着很多不寻常的地方。想要说的通,就只有一种解释——自己是被动进入梦境的。

有人对自己发动了能力,侵入了意识深处,而自己却毫无察觉,只能任其摆布!那人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吗?

已经有其他势力的超凡者先一步占据了这处遗迹,还是这里的原住民在警告自己?

但从能力的特质来看,很像是执夜者序列的造梦师,只有他们才能影响甚至操控他人的梦境。

但造梦师引人入梦时,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向对方施加暗示,可以是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动作……只有对方怀疑自己受到了某种影响,精神出现刹那波动,才能成功造梦。

能力越强的造梦师,施加暗示的手段越是高明,隐蔽,让人防不胜防。可陈余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已经有将近一天的时间没有见过活人了。更别提造梦师了。

未知和神秘更令人感到恐惧。

更不妙的是,进来的通道,已经消失了。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面前是一处宽阔的湖泊,几片树叶跌落在河面上,缓缓沉了下去。

夜幕下,难以辨知湖水的深浅,湖面的阵阵波浪下,依稀可见几块庞大的阴影在湖水深处游荡着。

湖畔刘海一样的垂柳沾染了夜色,在湖面搅动出层层涟漪。

湖的对岸隐约可见一座影影绰绰的宝塔,高出树冠的部分有三层高,每一层的檐角上挂着一只造型精巧的风铃,不时传来清脆的碰撞声。

一缕浪花溅在岸边,打湿了鞋面。

真凉!

陈余打了个激灵,赶紧后退了几步。

身后的竹林里忽然传来一阵竹叶的急促摩挲声。

“窣窣窣窣——”

似乎有东西在林中飞快的移动着,正快速的奔向湖边。

那东西飞奔的速度惊人,竹影摇曳,带起的摇摆竹枝连成了一道狭长的直线。

终于,在一片林木不算密集的豁口,陈余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白影。长发曳地,宽大的的衣袂空荡荡向后摆动着,如同一个虚张声势的稻草人。

然而,白影卷起呼啸而至的风声,眨眼间便来到了面前。

一股阴冷的气息迎面袭来。

陈余心中一突,眼睁睁的看着白影从几株粗壮得树干穿过去,一股颤栗感蔓延至全身。

这个瞧着就不怎么正经的鬼东西,就像是没有实体的影像,可以穿过身前的一切障碍。这是幻觉吗?还是……传说中的幽灵。

白影的长发遮住了大半个面部,隐约漏出来的部分,竟是一团模糊的黑雾。

强烈的危机感骤然爆发,刺激着陈余的神经。电光石火间,他只来得及将身体一偏,一道风驰电掣得白光就紧贴着头皮倏然而过。

白影声势浩大,却来去匆匆,眨眼间就消散在密林深处。

陈余的反应速度已经很快,但相较诡异的白影,终究慢了些许,身体没能完全避开。

被白影穿过得半边身体先是一麻,紧接着生出异样感,空空荡荡得,没有质量一般。

陈余脸色难看,心有余悸,连忙低头察看。右半边身体还在,没有受到伤害或是缺失。但他的心情却没有半点放松。因为尝试活动身体的时候,右腿和右手竟然没有任何反馈。他用能活动的左手按了按,确认了不好的预感——半边身体已没有了感知。

身体看着毫发无伤,却像是被移交了控制中枢的机械躯干,控制权被从本体剥离出去。

漆黑的丛林安静下来,如同定格的泼墨山水。

湖面的波浪已经消失,平静得如同一面不会反光的镜子。

高塔的风停了下来,檐角悬挂的风铃如同睡着了一般。

就连脚下踩过得干枯落叶,宁愿粉身碎骨也不肯发出半点声响。

夜色又浓重了几分,视线被压缩了大半。

这诡异的寂静并没有给人带来安全感,反而纵容着恐惧放肆得蔓延。

陈余的喉结动了动,细微得动作牵动了面部的肌肉,冷汗顺着鼻翼流进嘴唇里,咸涩得味觉刺激着神经。他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强忍着心中逐渐加重的忧虑和不安,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眼下的处境与对策。

白影穿身而过的刹那,陈余忽然想通了一些东西。

情报部的那群饭桶除了擅长生产和贩卖八卦之外,果然一无是处。业务领域不要再拉垮,简直自费成为敌对阵营的助攻。

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的坑货。

他们是基于哪个离谱渠道的信息,判断这里是处旧世界遗迹?

做梦梦到下期双色球开奖号码的概率都没这离谱好吗!

走出通道的瞬间,陈余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妥。可是莫名其妙的失去了意识,陷入梦境空间,等清醒的时候再想退出已经为时太晚。

可以强制将人拉入梦境,奇怪的声响,诡异的黑雾,违背物理定律的白影,甚至就连时间也发生了些许偏离……以自己代理人权限可查阅的公司内部资料里,没有找到任何相似现象的记录。

种种迹象表明,这里绝不是什么侥幸保存下来的旧世界遗迹,而是一处自带结界和规则的……秘境。并且,并没有被开发的痕迹。

说不出是幸运还是不幸,自己竟然误打误撞的发现了一处尚未标记坐标的秘境。

如果将详细坐标标记后卖给公司……

陈余苦笑着摇了摇头,眼下显然不是盘点此行收益的时候。

在荒原,未知可能带来财富,但更多的……是凶险。

尤其是未探明【铁律】的秘境,如果无意中违背了铁律,必死无疑。

每一处秘境的开发都伴随着森森白骨。这也是在安全城外,联邦政府默许捕奴队存在的重要原因之一。

任何一处秘境的【铁律】都不可违背,想要找出并规避它,没有捷径,只能用穷举法——让流民和死囚在秘境内做出各种行为,不断试探,在死亡中提炼经验,用尸山血海开辟出一条安全通道。

陈余只有一个人,一条命,无法使用奢侈而残忍的穷举法应对【铁律】。

但想要活下去,【铁律】就无法回避。

真是个矛盾的悖论。

思绪难以保持集中,开始不自觉得发散。这是个很不好的信号。

陈余狠狠咬了下舌尖,腥咸的感觉自口腔中传来,强烈的痛感让他收束了精神。

他一瘸一拐得向着渡口的方向挪去。人生中从未有一刻,正常的行走是如此缓慢和难以控制。

不知何种木料制作的栈道微微下陷,随着脚步落下咯吱咯吱作响,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肺管发出破旧风箱一样揪心的摩擦声。

陈余脚步一顿,眉头紧蹙。

栈道挤压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寂静的湖畔再次出现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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