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酒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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碳黑色阿斯顿马丁,倒顺车牌号有点扎眼。

上回被撞的是一辆双座超跑,今天是中型SUV,很随性地停在户外泊车区。

周屿程打开驾驶座车门,姜洵在他身后谨慎地问:“我坐哪里呀?”

他回头:“坐车顶?一会儿还能看星星。”

顿了顿,姜洵一本正经地摇头。

懵得怪可爱的。

周屿程嘴角弯起浅弧,很好脾气地,绕到另一边打开副驾车门。

见她还站在那儿,他一只手臂搭到车门上沿,站姿散漫地等了片刻,挑起眉梢揶揄:“给我当司机?”

姜洵的视线越过车顶落过去。

微风伴着初起的霓虹,拂过他漆黑短发,几缕发梢自由摆动着,像她起伏不定的心跳。

上车系好安全带,周屿程一脚油门驶离IMAX影城。

车里有很淡的香味,中控台上乱糟糟堆了两三盒烟,有的没开过。

姜洵默不作声,两只食指相互绕过来,绕过去。

周屿程单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臂搭着窗沿,懒洋洋目视前方。

车速不算慢,冷风从驾驶座车窗灌进来,姜洵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周屿程短发迎风,侧脸跟长了眼似的:“冷也不说?”

姜洵挠了挠掌心:“不是很冷。”

“是吗。”周屿程仍看前方,胸腔里闷出一阵低笑,“刚那一下,敢情是被热的。”

姜洵把自己绕进去了:“那......也不是。”

后知后觉地,听见一声提醒音。

车内暖气已经打开,窗玻璃也升了上去。

姜洵两只食指扣了个结,抿唇吸了吸鼻子。

钟谭里大得奢靡,车子开了几分钟暂没绕出去,她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儿接人。

等红绿灯的时候,她望着远处一幢半成的商业楼,眼里藏不住惊喜,倾身指给他看:“你看那个没建完的大楼,好像一只大蟑螂。”

车里安静两秒,周屿程兀地笑了。

姜洵不知他在笑楼,还是在笑她。

她不好意思地靠回座椅,指节摸了摸鼻尖:“不像吗?那两根须须。”

周屿程嘴角噙笑,灯绿几秒后踩下油门:“这儿的蟑螂有那么大只?”

姜洵眉心一蹙,颇不堪回首地看向他:“这里的蟑螂是很小,但你没见过南方的蟑螂,它们都好大只的,还能飞。”

周屿程神情微动:“你是南方人?”

“嗯!我十五岁来淮京上学,妈妈陪我一起。我老家在扬城,离运河很近的。”说完,她轻轻咬了下唇。

拥挤的十字路口,周屿程单手转动方向盘,温淡地问:“今年大一,正好待了三年?”

“嗯。”她垂眸,“三年了。”

车子停在国际大剧院门口,一个拎着尼龙大包的女生站在路边冷得跺脚,身上就一套舞蹈练功服跟一件毛衣外套。

远远地看见车来了,谈亦晓立刻跳下台阶跑过来。

姜洵正纠结着要不要换座,谈亦晓已经弯着腰探窗。

“哦,有朋友啊。”她淡淡看了眼姜洵,又看周屿程,拇指朝后指了指,“那我坐后面咯。”

周屿程撑着额头瞥她一眼,揶揄里听得出超乎寻常的熟稔:“随你,后备箱也不是不行。”

谈亦晓钻进后座,啪地关上车门:“你好烦。”

周屿程掉转车头,掀起眼皮瞧了眼后视镜,哼笑:“炸药包,谁又给你气受了?”

谈亦晓把怀里的包往旁一甩:“还能有谁!脑仁芝麻大的家伙呗。今天挑刺说我摆肩幅度小,拜托!跳《昭君出塞》又不是《一代天骄》,谁把胳膊当锤轮啊?就她那悟性还梦想成首席,她要是成了首席,我就是未来的舞协会长好吧!无语死了,这么个奇葩也能考上央舞,真是拉低我的水平线,得亏我脾气好,要不然——”

“你脾气好?”周屿程冷不丁打断。

“干嘛,我脾气不好吗?我都没扇她。”

周屿程驶上高架,加速超了一辆奔驰,语调沉了几度:“你少给我惹事。”

“......”炮仗顿时打蔫,“哦,知道了。”

姜洵全程无言,莫名觉得暖气开大了,闷得她心口酸。

“我们学校好烦,形势与政策要写五千字的小论文,你有没有之前写过的啊?借我抄一抄。”

周屿程充耳不闻。

谈亦晓哼了声,倾身趴到驾驶座后面,靠近他耳朵控诉:“无情无义!我要曝光你的罪行,看还有没有女孩子——”

“你嘴巴缺个胶?”周屿程冷声打断。

谈亦晓又被他慑到,弱弱“嘁”了一声。

接着看向副驾驶,很有礼貌地问:“漂亮小姐姐,你有写过的吗?”

姜洵回神。

“......有。”上周刚交了一篇,她拿起手机翻找,“不过我是大一的学生,题目不知道跟你们的——”

“巧了,我也大一...对对对,就是这个题目,差不多的。咱俩加个微信,你发给我,放心我不会全抄的!”

两人加好友发文件一气呵成,谈亦晓按着手机乐不可支:“我就说,还是女孩子好。”

相互介绍添备注的时候,谈亦晓嘶一声吸气,想了想:“诶?是不是有一首诗,怎么说来着......哦!‘洵有情兮’!”

姜洵指尖一顿,点进了对方朋友圈。

背景是谈亦晓和杜宾犬的温馨合照。

杜宾是周屿程养的那一只。

“嗯。”她关闭屏幕,指尖紧扣音量键,“是那一句。”

“真好,名字也这么漂亮,不愧是国画系的。诶对了,你们课多不多啊?我们可以一起逛街,你知道泡泡玛特那个联名......”

周屿程直视前方,眉眼倦倦的,似乎对女生间的话题毫无兴趣。

夜色落幕,车子到达竹园子街,街口许多卖水果的摊贩。

“在草莓摊那儿停吧,我走回去就行。”姜洵垂眸解开安全带,语气轻得像憋着什么委屈,“小路不好倒车的。”

周屿程照她说的做。

姜洵下车关门,只跟谈亦晓说了再见,之后就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家去。

周屿程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没明白。

车子停在路边,他拿起手机打字:“到家给个回复。”

消息送达,他抬起的视线漫不经心穿过玻璃,远远看见米粒似的背影。

小姑娘披散的秀发被风吹乱,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无动于衷,加快脚步消失在转角。

周屿程看了会儿,手机突然往仪表台上一扔,置气得耐人寻味。

谈亦晓腾地警惕起来。

不知他为什么脸色大变,反正她不想莫名其妙蹚他的雷,迅速拨了个电话。

“闻铮,过来接我...周屿程啊?他车坏了...哎呀坏了就是坏了,真没被撞!”

姜洵回到家,周屿程的消息她一直没回。

晚上吃饭,林燕芳又炒了盘黄鳝,趁她不注意夹她碗里:“上回不是说要换平板吗?你表姐公司抽奖中了一个,正好给你,最新款呢,还配了只笔。”

姜洵面无表情把黄鳝夹回去,埋头吃米饭,腮帮子鼓鼓:“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那牌子的最新款少说七八千,人家又没用过,给你你还不领情?”

“不要!”她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饭,鼻子突然就酸了,“我不要,别人的。”

林燕芳错愕了一瞬,恢复嫌弃口吻:“不要就不要,你委屈个什么劲儿。”

姜洵始终低着头,不知不觉尝出饭的一点咸味。

是啊,她有什么好委屈的。

明明从来都没拥有过。

之后几天,仿佛某种情绪宣泄,姜洵网购了一些她从没尝试过的衣服。

地址没填家里,填的学校快递站。

傍晚下课,苏禾陪她去拿快递,回宿舍路上问她买的什么。

她神情低落,说是新衣服。

“正好正好,后天有局,跟我一起去。”苏禾挑眉,“大名鼎鼎的Seabed,必须带你去浪一回。”

“Seabed?”姜洵恍神,总感觉这个名字耳熟。

“去了就知道。你不是心情差嘛,我早看出来了,你不愿说那我只能带你去玩咯,有啥过不去的,一杯酒全都解决了。”

姜洵垂眸沉默。

经过体育馆前的空地,学生们三五成群玩滑板,耳边嬉闹声不断。

她的思绪就像那些经滑轮扰动的光影,万般轨迹。

周屿程没再给她发过消息。

好像除了短暂的交集之外,她与他不会再有别的可能。

就像今晚,哪怕她很努力地尝试新风格,身上的衣服还是与她原本的气质相违。

妆太浓,裙子太短,露肩毛衣的设计太过放纵抢眼。

打车去钟谭里的时候,司机师傅多看她一眼,她都害怕自己哪里不对劲。

苏禾诧异:“姐姐你照过镜子吗?美字怎么写你还记不记得?底子这么牛,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好吧,秒杀全场易如反掌!”

姜洵将信将疑,下意识用无名指碰了碰嘴唇。

指腹一抹柔媚的红。

晚上九点过,寸土寸金的钟谭里愈加灯火璀璨。

那些星点散在夜色里,有种抓不住的虚幻遥远。

Seabed伫立在霓虹中央,风格强烈一如杯中苦酒。

作为钟潭里商圈开业不到半年的新夜场,Seabed外围一圈金碧辉煌的淮京古城,选址和装修一等一的阔绰。

二层私人区,朗姆酒甜而辛的气息无形散逸。

周屿程坐在远处的围合式沙发中央,深黑色毛衣柔软宽松,迷离光线照下来,缀满深浅斑斓。

桌上烟盒骰盅交错凌乱,他按着手机自顾抽烟,打发了几只要来给他点烟的法式美甲手。

虽说他兴致不高,但依旧会跟酒肉朋友碰几杯,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闷闷笑一会儿,眼角眉梢漾着轻浮又疏离的浪荡。

“我车可改了好啊,花了这个数。”贺司比了个手势,半吊子自信,“下回咱俩比试比试,你让我半圈?”

周屿程挑去一眼,语调松散含笑:“半圈抬举你了,多让你一圈。”

狐朋狗友起哄:“屿程都让你了,那我押你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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