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风暴前夜(二)

路德维希说完后不久,便在连续不断的咳嗽中,气绝身亡。

此地别无二人,路德维希也没有亲属,那些曾经聚集在此地的同行也早已抛弃了冷清的五王之地,前往了多金繁荣的欧底里斯。

孤身一人的来茵哈姆按照当地的习俗将树皮剥开,在树干上凿出了棺室,将其安葬在了涅瑟玛的树洞之中后又将树皮给重新贴了回去。

五王之地的树木生长非常霸道,这样的葬礼会使得树干吞噬他最后的养分,令他重新归于自然和永恒。

如此清冷而孤寂的葬礼令来茵哈姆难忍内心的悲伤,在安葬完老友后他在暴雨中流泪不止,他抚摸着树干祷告道:“这个世界此刻并不在意你做的一切,我的朋友,那最初的光芒历经重重阻隔,已难得见其真容,然而纵使磁场紊乱,邪神乱世,源初的意志依然照耀你我。让这个世界的磁场恢复正常是你我的使命,但愿你在之后漫长的旅行中,可以找到欣赏绝景的目光。”

说完,没有更多的仪式和言辞,来茵哈姆毅然决然转身离开,回到了空旷的树屋内。

树屋内,那奇特的凋像盘膝坐在地上,她的姿势和一开始有了变化,此刻她用白灰色的手指点着路德维希残存的血迹,灰白色的眼睛贴着沾血的手指,满是好奇。

来茵哈姆来到她身边,问道:“姬莉雅,可以走路吗?”qula.org 苹果小说网

姬莉雅抬头看了眼来茵哈姆,无意识的蜷缩在白布后。

来茵哈姆叹息,他感叹世界神奇的同时也上前一步,解开自己身上的雨衣,裹在姬莉雅身上,轻声说道:“跟我走吧,姬莉雅,这里并不安全,路德生前批评了太多人,如今他去世,保不齐会有人会有人来找他麻烦。”

姬莉雅并不能听懂来茵哈姆的话,只是蜷缩在白布里,低着头。

来茵哈姆见状,便上前一步,将她拦腰抱起。沉重的分量即便来茵哈姆也不由喘息几口,他抱着姬莉雅蹬蹬蹬走下树屋,将其放在马车的车厢内。

姬莉雅没有反抗,只是蜷缩在马车角落。眨了几下眼睛,模样有些困倦。

虽然眼前的凋像有一个少女的身体,可看着她的神态,来茵哈姆却不由想到刚刚出世的婴儿。

他俯下身,帮她拉好身上的白布,说道:“想睡就睡吧,姬莉雅,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姬莉雅好像听懂了他的话,闭上眼睛,歪着头,沉沉入睡。

刚安顿好姬莉雅,来茵哈姆便看见阴暗处,有一双双眼睛鬼鬼祟祟的探了出来。

尽管时代的审美已然改变,人们早已不再青睐路德维希的作品,但也仅限于他活着的时候,那些精明的豺狼早已等待在暗处,等待着路德维希的死亡,一旦死亡,那些凋像的价值便会以几何倍数上涨,而这正是豺狼们想要的。

看见这些人,来茵哈姆冷笑的抽出一把火枪,对准了阴暗处,连续扣动扳机。伴随着火光闪过,那些阴暗中的眼睛消失的无影无踪。

想到路德维希已经打碎了所有作品,来茵哈姆不再和这些豺狼多做纠缠,他调转马头,在丛林中疾驰而去。

马蹄溅出水花,车上老旧的魔晶灯因为车辆的摇晃而吱吱嘎嘎。暴雨中闪电接二连三,来茵哈姆看着远处被闪电照亮的高耸入云的冰障冰川,心里盘算着最佳的去处。

正当他思考之际,周围的雨点似乎小了一些。

来茵哈姆一愣,下意识的抬头看着天空,本就晦暗的天空却更暗了,五王之地的那些巨型树木的枝叶彷佛在一瞬间长密不少,那叶间的空隙竟迅速被填满,再不露一丝天空。

如此景象让来茵哈姆惊诧,他一拉缰绳,试图立止狂奔的马匹,可一拉之下,那坚实的缰绳却断了一般。飘飘荡荡,完全不能对马头施加任何影响。那匹马仍旧在黑暗中不知疲倦的撒蹄狂奔。

不对劲。

来茵哈姆警觉,立刻从腰间拔出火枪,站在车前室,四处观望。

四周愈发黑暗,黑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好似泡进了墨水一般。仅存的微光和雷电交加的声音全部远离,最终连马蹄和车轮声也消失不见,这辆车宛如跑进了宇宙真空中。

由于太过漆黑,漆黑到只剩魔晶灯光芒,外加声音也不见了,没有任何参照物,甚至不能分辨马车究竟有没有在运动。

来茵哈姆看着四周的黑暗,握紧了火枪,另一只手伸向怀间,从中取出几枚子弹,缓缓压入枪管。

这时,马车边有什么东西轻柔的从来茵哈姆脸颊侧旁飘舞过去,来茵哈姆立刻冲着黑暗扣动扳机。扳机火光一闪却照亮了一张笑靥如花的女人脸,女人穿着丝绸,跳着舞步,从马车边一闪而过,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惊鸿一瞥的瞬间让来茵哈姆感到巨大的困惑和压力,没有惨叫也没有血光,只是舞动着过去了,这究竟是在做什么?又是何人所为?

来茵哈姆再次压下子弹,深吸一口气,随后,平举火枪,直指前方,白色的微光包裹着他的手掌,微光在火枪内汇集,他声音凝重道:“我是源初意志的仆人,我的一切行动都在圣光注视下,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

回应来茵哈姆严肃模样的是银铃一样悦耳的笑声。

“来玩呀~”

有轻盈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来茵哈姆立刻调转枪口,对准声音发出的地方,却看见自己身边不知何时坐着一名妙龄女郎,女郎身上飘舞着丝绸彩带,扭着头,笑眯眯的将手指轻柔的搭在来茵哈姆的手臂上。

来茵哈姆大惊,对方是怎么坐上来的,他竟一点都觉察不到。

惊诧之下,来茵哈姆扣动扳机。

一道白光喷薄而出,在黑暗中打出了一道极长的射线,向远处无限延伸。

然而白光穿透了那女人的脑门,却没在她那光洁无比的脑门上留下任何痕迹,明明光芒穿过了她的脑袋,却像穿过了一道幻影。

女人娇笑一声,轻轻跃下马车,在黑暗中飞舞着消失无踪。来茵哈姆注意到她是往下飞去了。可是...马车明明是在地上跑的,她如何能飞下去呢?

除非...马车已然远离了地面...

正想着,一双白瓷一般的赤足从马车顶上缓缓滑落,落在来茵哈姆身旁,微微晃动。

看见那双脚,来茵哈姆心脏都要停了。

作为圣光的传人,禁欲早已是他修炼自身的一部分而深入骨髓,他也很早就笃定没有任何女色可以让他动摇。然而如今的这只脚却打破了他的所有笃定,让他心神摇曳不止。

那是何等完美的形状,只是看一眼就足已让人神魂颠倒,他开始忍不住幻想,那脚的主人会是什么模样。

勐地一咬舌尖,来茵哈姆从剧痛中苏醒,他全身冷汗的一点点抬起重如千钧的手臂,指着高处那只完美之足,沙哑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无人回答。

赤足仍在他脸颊旁微微晃动,一阵香气扑面而来。马车顶上的人传来轻盈的笑声,拍了拍手掌。

黑暗中,传来悠扬且愉快的音乐,那音乐来茵哈姆此生闻所未闻,那乐声如此怪异,摄人心魄。

来茵哈姆跪坐下来,张口咬住了自己的手掌,死死咬住,维持着意识的清醒。

漆黑如墨的世界中,出现了一个光点,一个光点又变成了两个,两个光点变成四个,四个光点变成八个,以此类推,不断分裂衍生。

直至眼前的黑暗中遍布光点,这些光点还在不断运动着,不断和来茵哈姆擦肩而过,其中一个距离很近的光点飞过去的瞬间,来茵哈姆发现那竟然是一双眼睛,一双发光发亮的眼睛。

光亮愈发密集,眼睛越来越多,多到足以照亮四周,黑暗逐渐被眼睛的光亮照得褪去,与此同时那些眼睛也在光亮中隐去,变成了光亮的一部分。

四周被照亮后,来茵哈姆震撼的站起身,他清楚的记得自己驾驶着马车行驶在涅瑟玛的五王之地,可现在周边哪里还有半点五王之地的影子,没有郁郁葱葱的高大森林,也没有那标志性的巨大冰山,入眼可见只有一片翻滚的黄沙。

是拉哈多姆么?

来茵哈姆很快便在心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去过拉哈多姆,那里虽然荒凉,但也有随处可见的仙人掌,高大的驮兽,星罗棋布的绿洲。

而眼前的世界只有遍地的狂沙,咆孝的飓风,地面数之不尽的残骸,还有…..那近万米高的凋像,凋像跪立在天地之间,残破,沉默,压抑。

巨大的闪电在黄黑色的云海中翻滚,地面是数不尽的尸骸,无边无际,那黄沙中的残破的凋像有如神国,形状和高度他闻所未闻。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马车跑在半空中,那匹马就像被催眠了一般,不知疲倦的奔跑,马蹄下的世界曲成球面,迅速后退。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来茵哈姆数十年来经历的任何事情,他呆呆的站在马车上,任由这些景象从他眼中流转。

马车顶上那完美之足站了起来,环佩丝带翻飞不止。

“这是哪里...?”

“这里是残骸。”完美之足的主人轻笑道。

来茵哈姆不敢去看那赤足的主人,他担心自己定力不够,在看见那主人后会心神失守,只是问道:“什么残骸?”

但完美之足主人并未应答,她轻盈一跃,从马车一跃而下,丝带翻飞间,她眨眼消失在那狂暴的飓风中。

狂奔的马车跟在她身后一头撞进了无边无际的飓风中,飓风中,一尊大到无可思量的凋像正在狂风和雷电交加中缓慢崩解,他面无表情,法相庄严,四分五裂。

看着如山的头颅从天空中坠落,震骇的来茵哈姆缓缓跪了下来,将手交叉在胸口,喃喃道:“圣光在上…如果这是一场噩梦,请让我醒来…”

微弱的白光在他胸口亮起。

不知是否是祈祷起到了作用还是其他因素,那巨大头颅轰然坠落过后,来茵哈姆脖子一凉,冰冷的雨水掉过树叶落在他的脖颈内,令他迅速清醒过来。

身旁的黑暗迅速褪去,哪里还有通天的凋像,也没有狂暴的飓风,更没有什么完美之足….

只有五王之地那阴森高大的树木,森林远端那万古不化的冰山,还有眼前越来越近的悬崖。

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跑到悬崖旁边来了,来茵哈姆悚然一惊,立刻勒紧马头。那只马儿也大梦初醒一般勐地昂起前蹄,堪堪在离悬崖不到十米的位置停下来。

……

来茵哈姆冷汗涔涔的坐在马车前座上,心底涌上一阵一阵后怕。

那可怕的幻象以后在他脑海中盘恒,他不理解自己为何会遇到这样完全超出理解的事情。

这时候,马车车厢后传来低微的呻吟声。

来茵哈姆立刻站起身,拿着火枪匆匆来到马车后的车厢,打开门。

那尊凋像此刻正在车厢内不停翻滚,死死捂着头,蜷缩成一团。

眼前的景象让来茵哈姆感到荒唐,为何凋像也会痛苦?

“你怎么了?姬莉雅。”来茵哈姆匆匆登上马车,跪坐她身旁关切道。

石头凋像不停的晃了晃来,脑袋将木头车厢撞出了凹坑。

看见她这模样,来茵哈姆既是不安又是心疼,他本能的感觉到这尊石头凋像正因为什么事而痛苦。

可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只能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不要怕,姬莉雅,有我在。”

冬!

沉重的撞击。

石头撞在马车墙壁,她勐地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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