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愚看见自己的手肘上长出鳍的时候，当他感觉到自己的头顶长出角的时候，当他不由自主地飘在水面上任自己长出长长的尾巴的时候，当他发现腰下已生出一对爪子的时候，他知道，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弱小的少年了。他拥有了蛟龙的身躯——一条蛇历经磨练，修炼上百年才拥有的蛟龙的身躯。他该走了，他在滚滚的洪流中起步了。他尽量让头高出水面，让自己能驾驭这巨大的洪流。
在轰隆隆的水声中，他依旧能听到念汐的哭声，他没有骗她，只是还没来得及跟她说明这一切。
他没有想到念汐会跟上来，会像那样的舍不得他的离开。现在，他以为自己长大了，以为念汐也长大了，他希望念汐能听话，能乖乖做个好孩子。可是，他尽量慢慢游着，哪怕听见的只是她的哭声。
他没有想到，念汐竟有如此耐力，竟跟着过了困龙滩，过了小寺，过了重楼。他多想回头看她一眼，多想回头，笑她是爱哭鬼，然后拍拍她的小脑瓜，安慰安慰她，等她笑了，再帮她把眼泪擦掉。好多次他的头刚往右一摆，顿时，旁边就有巨大的回流，眼看就要形成漩涡了。
“别回头！”岸上有一位老者对他喊道，“一直走，无论哪里，都不能回头。”qula.org 苹果小说网
他只好铁着心，一直往前，一直往前，任身后的念汐越来越远，声音越来越小。
他过了寒水河河口。他知道，那就是寒水河，自己原来差点被水冲走的寒水河，那么，刚刚岸上那老者就是尹宗了。
他过了寒水河口，念汐再也跟不上来了，她的声音也几乎听不见了。
“我一定要走向大海，跃过龙门，化身为龙，腾万里祥云，回来卧龙谷，拯救这片大地，然后带着她，翱翔云海，翱翔够了就守在她身边，给她讲大海，让她摸摸我头上的角。那时候，她一定会笑着说她不怪我的。”
他落泪了，他不知道，原来蛟龙也会落泪的；他不知道，他的泪落入水中，会在一个漩涡中生起缕缕轻烟；他不知道，落入水中的泪会凝结为纯洁剔透水晶石。
过了寒水河口，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荒野，两岸高耸的山峰铁青的颜色在乌云的覆盖下，越发的凝重了。它们形成的峡谷千门峡，好像是被刚刚那道闪电劈开的，而这奔流的河水，像是——像是大地裸露的伤口里流动的血液。
小愚继续向前，为了再见到念汐，他必须义无反顾的向前，哪怕闪电越来越近，哪怕雷声在峡谷中来回震荡轰鸣。
前面的河道越来越窄了，水流已经加快了速度，小愚得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步伐。两边不断传来风与石壁碰撞的声音，好像有绝世高人在决斗，也好像有岩石在崩塌。
乌云一层一层地往下压，从峰顶到半腰。到了半腰，被风撕裂成一片一片的，有的像一个个魅影，短暂的狂欢过后，又迅速消失，有的则像一条条火舌，舔着悬崖的石壁，让人怀疑，这些陡峭光滑的石壁就是它们一下一下舔出来的。
一只雄鹰从乌云中飞出来，贴着悬崖划过谷口，往广阔的天空远去。大有又一村颉颃翱翔时的畅快。
小愚注视着峡谷深处的逼近的黑暗，猝不及防，一道暗紫中透着白光的闪电劈在离他不远处，像一根巨大的鞭绳，使得波涛翻滚的水面裂开一道口子，水花溅起几丈高，河水被染红一大片。小愚头一偏，乱了步伐。紧接着，又是几道闪电，落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不得不顺势调整方向躲避。水流左摇右摆，形成巨浪翻卷，使他彻底慌乱了。眼看就要撞在右边的石壁上了，幸好，撞击在石壁反弹的水流将他推了回来。
小愚被卷入水中，水里和着水流的乱石泥沙弥漫，还有奔着命的鱼和龟。在浮出水面之前，他看见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大片一大片的红光炸裂开来，那同样是一道道闪电落在水面形成的。他只得等到这一阵闪电过后，才敢把头露出水面。
他刚浮出水面，眼前又是一巨大的石壁，石壁的巨大的裂缝里，冲击的水花发出巨响。他也不由得发出吼声，而他听到的，是已有些许浑厚的龙啸。是呀，他如今是蛟龙了。他还听到，他的声音在峡谷中的回声来回飘荡。他猛地向右一个转身，避开石壁，才发现原来这是河道的一个急转弯。他还来不及调整尾部，已经被狠狠地摔在了石壁上，他的整个身子几乎都翻了过来，仰面朝天。他再一次发出疼痛的龙啸声。
接着，他艰难地躲过了一个回转的弯，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缓的河段，两边高耸的山峰退后了很多，视野开阔一些。不过，这里的云层已经落了下来，在水面形成厚厚的白雾。闪电在白雾中燃烧，使整个白雾看起来就一团庞大的火球。
风停了，静止了，一切都静止了——不，有声音，有天河倾泻的声音穿过浓雾而来！落雨了。小愚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两岸茂盛的芦苇绽开的洁白的芦花，便进入了浓雾中。
浓雾里，几乎没了天光。前面什么也看不见，这时的闪电，倒成了他最大的帮助，他可以借着闪电，看清前面的东西，只要闪电不间歇太久的话。接着一道闪电，他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道黑影，等走得近了，果然是河中一巨石，他轻松地躲开了。又一道小小的闪电，他看见前面不远处有更大的黑影，可这黑影是在河道的左边还是右边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一切又淹没在了黑暗里。他在等待着下一道闪电，就现在，别太大，别太小，别太晚，三，二，一……
当再一次闪电来临，几乎照亮了整个天空，而这时，小愚几乎就要贴上一个河中小岛了，这他刚刚没有看清楚的黑影上，似乎还有人种的庄稼。他只好向左一个转身，擦着小岛而过，而大水从岛上漫过已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接连一道闪电在刚刚的闪电还没有灭的时候再次亮起，小愚发现，他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转回来，水已经冲上了岸上一座房屋的门口，就算他现在迅速压低身子，也难保那屋子不被冲毁。
“完了完了，下一道闪电，就该在我头顶了。”小愚边压低身子边想。
绕过小岛后，他对前行发憷，他想呼喊她的名字：“念汐！”
依旧只是一声龙啸，有些孤独的。
两道闪电相继劈在他两边，他已经来不及驻足，待他已经感受到闪电炽热带给他的剧痛时，两道闪电消失了。他怔了怔，继续向前。
前面的雾开始淡了，再走不远，已经出了浓雾。那一团一团的雾又被一丝一丝地抽向上空。两岸的山川，泛着微微青光。浑浊的水面似乎也泛着青光，黎明时分一样的青光。小愚长长的舒了口气，想着到时可以给念汐讲讲他所遇到的这一切了，心里又多了一份期待，只是到时念汐别急得哭就好。他还想着，那是在一个很美的黄昏，红红的彩霞把天空映得红通通的。
天空果真和他想的一样，红通通的了，不过那是划破他的幻想的巨大的闪电，把天空、乌云、水面、山都浸染成红色。闪电落在他前面差不多一里远，却把整个水面也撕裂了，裂缝追逐着向他袭来。那雷声，应该说，不是从天空传来的，而是从裂缝传来的。裂缝狂傲的越过他脚下的水面，向后开去，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照亮了，被浸染了。不光是水面，这大地，该也被劈开了吧？
“难道要将他埋葬在这里，因为他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冲毁的那座房子？”小愚沮丧地想到。他全身突然失去了知觉。
“念汐妹妹！”
小愚就像是一块已经开始腐朽的木头，漂在水面上，随波逐流。周围的一切都已经恢复成了青色，闪电过后的淡淡的青草味，使他一点一点的清醒。暴雨已经小了很多，闪电也似乎落不下来了，而雷声，也渐渐上了峰顶。
河道再次开始变窄，前面，两边笔直的悬崖上把河水都挤得从两边往中间来回翻卷。崖顶，要么是巨石高悬，要么是孤峰凌霄，若隐若现之间，更加险峻，更加令人胆寒了。
“这就是渡劫吗？”
“这里水流能不能再快一点？”
小愚再次发出吼声，希望给自己壮壮胆，一下子冲进似乎能把他卡住的峡谷。他顾不上那道从崖顶贴着石壁一直钻到水里的闪电了，同样顾不上那闪电在崖壁上留下的是怎样的纹路了，也顾不上崖顶的雷声如凯旋的战鼓了。他往前冲着，以他能控制的最快的速度。
崖壁上，山洪泻了下来，形成一道道白练一般的瀑布。
再一次，一道闪电贴着崖壁而来，小愚还以为那是一道瀑布，接着传来了轰隆声和石头断裂摩擦的声音，当他抬头看时，前面不远，最高的那座孤峰已经腰斩，整个落了下来。看样子，那巨石正准备把这河给堵住，把他压个粉碎！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就算此时他驻足，或者是往前奔一奔，也只能是应了求生的本能了。
巨石下落带来的凉意已经提前到了，还有那急速的呼啸声也正在他的头顶，光线也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