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第203章 疏狂年少两不羁

主仆二人自“听雪阁”出来,桐儿还拉着风儿的手,依依不舍地送到月亮门洞外,才行礼道别。

长生手里多了一只鸡翅木匣子,想着方才桐儿不仅给风儿送了许多物什,连自己也给她拉着往手里硬塞了两盒好颜色的胭脂膏子并两支精致的雪花银簪子,不由得咧着嘴要笑。抬头又见此时风儿的脸颊上有了桐儿帮她装扮的胭脂,显得气色好了许多,人也就不似先前那般萎靡病弱,更是也替风儿欢喜,忍不住就开了口:“咱们屋里也有现成的胭脂水粉,不如明日奴婢也帮夫人擦上些?脸上有了些胭脂,看着脸色也不那么苍白,瞧夫人这两日的脸色不好,我就老提心吊胆怕大公子问起来。”

风儿原本有些心不在焉,听她这一番话,轻轻“哦?”了一声,瞥见左手边就是水池,便走过去在水边照了照,抬起头来很是认真地问长生:“你能瞧出我这两日脸色不好?”

长生自悔又冒冒失失说错了话,可实在不善于撒谎,只好道:“是……有些白。”看风儿还瞧着自己,只好又道,“其实原本就有些白,这两日就更白了。”草莓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风儿朝水里又看了一阵,再抬头时,朝长生淡淡一笑:“你手里的那个胭脂颜色就娇艳得很,明日就用你的罢。”

风儿走进怀素轩的时候,怀素轩里正乱作了一团。

小丫头和婆子们在左近都寻遍了也没找见风儿和她的丫头长生,都吓得躲在门外不敢进去回话。屋子里逸阳逼着雨墨和竹烟扶着自己去寻风儿,宝意和宝心两个怎么劝也劝不住,直急得一脑门子都是汗。

风儿一见逸阳满脸都是焦急神色,不由得先有些怯了,轻轻唤了一句“大师哥”,就不敢再看逸阳的脸,低下头一副认错的模样,也不待逸阳问话,轻声道:“我方才是去给王妃娘娘问安,并没有跑去别处玩。”

逸阳正由两个小厮扶着,站在床榻旁,一时就愣怔住了。

眼前之人分明就是风儿,可又分明有些陌生。不仅仅是换了装束让她突然就有了些少女的温婉,也不仅仅是她腮上的胭脂让她多了几分明媚,而是风儿的眼睛。那双一向目光执拗的眼睛,此时温和了许多,却也模糊了许多,仿佛裹上了一层缈缥的雾气,抑或是设下了一道牢固的结界,让眼睛背后那个无人能看懂的世界,更加地看不清楚。

不过见她回来,逸阳好歹是松了口气,柔声道:“去哪里都不要紧,只是要跟我说一声。昨日突然间就要搬走,今日一早又不见了你,倒教我着了好一会子急。”

“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风儿仍旧低着头,把一句认错的话说得极是规矩。

逸阳着实不习惯她这等超乎寻常的听话做派,一时倒有些应付不来,只得将旁人都打发了出去,拉着风儿在屋里说些体己话。可无论他怎么问怎么哄怎么劝,风儿就是不肯再搬回正房来住,只是说:“我总不能老教大师哥因为我作难。其实,做姨娘也不过就是换个称呼罢了,每日去王妃娘娘屋里站一站,以前在山上也是要去给师父问安的,不过就是规矩繁琐些而已。如今我既然跟着大师哥来了这里,有大师哥护着我,不必给抓到青州去,我已经很知足了。”

好医好药好照料,是以又过了十余日,逸阳就已经渐渐能够起身下地行走。一能走动,逸阳就陪着风儿一道去给母亲问安。亲眼看见风儿随着众人将一套礼数做得一丝不错,逸阳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到底是喜是忧。

王妃见了逸阳自然是高兴,可眼见他一眼不错地只是痴痴望着风儿,又不由得暗自连声叹气。只是这做娘亲的到底还是心疼儿子,让逸阳先回去再休养半个月,不必过来问安,此间也免了风儿来问安的规矩,只叮嘱她要好生照顾逸阳。

如此一直到了八月,逸阳身体已经大体康复,少不得还要将这世子身份该做的一应事务承担起来。头一件顶重要的大事就是按照王妃的吩咐,趁着送中秋节前三日的贺礼,进宫去见他姑母江贵妃。

江贵妃见了逸阳自然是十分欢喜,看他已然行动无碍,可面色却仍是不甚光润,心疼之下赏了不少补品,又好言好语地将一番劝侄儿知礼上进的话又细细说了一遍。临别还命人取过两支新进上来的别致花样玛瑙簪子,说是赏给两个姨娘的。

逸阳一早进宫去了,风儿仍旧去正院向王妃问安。

王妃一改素日不理不睬,待众人散了的时候,独独将风儿留下来,还赏了个凳子让她坐下,才道:“这些日子瞧下来,看得出你也是个规矩孩子。逸阳既然对你一片痴心,我这做娘的也没有必定要拆散你们两个的意思。”见风儿只是一味低着头,也瞧不清楚她的神情,只得又继续说道,“虽说逸阳口口声声说是已经与你拜堂成亲,只是你也要晓得,逸阳是兴宁王府的嫡出长子,又是皇帝下旨亲封做了世子的,他的婚姻大事,就不是凭他一句喜欢就能够成就的。江家的嫡子如今只剩了逸阳这一个,他两个庶出的弟弟也不日就要娶亲,王爷和我都不愿长孙庶出。逸阳一直疼你宠你,你就也要为逸阳着想,你若是贤惠,就该劝着逸阳早娶正室、早日诞下子嗣才是。你放心,既然是让你做了逸阳的妾室,只要你守规矩知礼节,王爷和我也不会亏待了你。等逸阳有了嫡出子嗣,你再给逸阳生下一男半女,封你做逸阳的侧妃也是迟早的事情。可如今,你专房霸住逸阳,他莫说是去“听雪阁”瞧一眼黄姨娘,竟然都不许她跨进西院,这是个什么道理?更要紧的,是皇上就要给逸阳挑选一位正妃,逸阳若是还牛心任性不肯答应,只怕就不是王爷打他一顿这等小事了。你可仔细想想,若是你一心只顾了你自己,却不是害了逸阳?……”

风儿迷迷瞪瞪从正院出来,都不知道王妃那一番话说完之后,自己到底有没有行礼就走了出来。

一向侯在门口的长生此时不见了踪影,风儿也全没在意,只是恍忽忽朝外就走。院子里的两个小丫头看见她,福福身子小声叫了声“秦姨娘”,她连瞧都没瞧一眼。两个小丫头给她那直勾勾的眼神吓得一咧嘴,看着她一个人虚飘飘走出院子去,才小声咬着耳朵,议论这秦姨娘不知是又发了什么痴病还是撞了什么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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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将一口血呕在帕子里,虽说胸口里仍是隐隐撕裂作痛,可好歹让我总算能觉出心头略略清明了些。

顾不得嘴里满是血腥气,我急急忙忙先仔细将唇角口边的血迹擦抹干净之后,才轻轻叹出一口气。抬眼瞧了瞧周遭,才发现自己此时倚坐之处,乃是水边的一座小亭,瞧着有些眼熟,想了半晌,才明白原来自己浑浑噩噩之中并没有走回住处,而是走来了“己思园”。

我渐渐想起来,自己被大师哥带进这王府的第一天夜里就来过此处,此时再来,相隔竟然已经是数月了。那时是个夏夜,亭外的水面上荷叶如同翠盖,层层叠叠,荷花在月光下如同笼在轻雾里,池中传来阵阵蛙声,间或还可听闻夜蝉泣鸣。而此时却已时近中秋,莲败荷残,木叶变色,早不是先前的葱茏景致。

我不由得想起九离山上,大师哥带着我常常练功的“荷风四面”,还有我和宇哥经常跑去玩耍的“养心流云”,也都有夏天的翠荷和秋日的残荷,但也不知为何,那些地方就算是过了霜降,也从来只见霜林尽染的宜人秋色,并不觉有眼前这等萧瑟落寞。

听闻头顶天上几声雁鸣,仰头望去,只见一行南归的大雁,正飘飘摇摇地朝着碧汪汪的天际飞去。

我想,天快凉了,它们也许是要回家去了。

也许,我的尸首,也能回到九离山上去。

直愣愣看到那群大雁飞得不见了踪影,我才觉出脖子又酸又疼,收回目光,正犹豫要不要回去,却忽觉眼前飞过一个红色的身影,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红豆鸟!”

似乎是听见了我的声音,那火红色的小鸟骤然停在了亭外一株金银木上,歪着头用黑豆子似的眼睛打量了我几眼,就跳来跳去啄食那树上一簇簇红色玛瑙珠子般的果实。

我并不知道在九离山之外的地方竟然也有红豆鸟,就像我也不知道宇哥离开九离山还会不会记得我一样。

大师哥说红豆鸟都是成双成对的,若是其中一只不见了,另一只就会绝食而死。可眼前的这只红豆鸟虽然并没有和伙伴在一处,它却似乎也挺开心,我想,也许它是在和伙伴捉迷藏,顺便独自飞来这里吃些果子罢。

捉迷藏……在我记忆深处,好像也有个黑色的身影喜欢和伙伴玩捉迷藏,只不过后来她留在了九离山上的锁风轩里,不肯离开罢了。

忽然想起留在锁风轩里的那个身影,我的眼睛里倏忽升腾起一层浓重的雾气,让红豆鸟的身影渐渐模糊开去,眼眶也酸涨得发疼,直到两行泪汩汩滚落下来,我才想起我似乎好久都没让眼泪落下来了。

眼泪好容易冲破堤闸,哪里肯轻易停下?只让我根本看不清眼前的红豆鸟。眼前的一片模糊之中,我看见了锁风轩里有两个嬉闹追逐的身影。好似就是昨天,又似乎已经是前生昨世,有个人举着个小小的竹笼,满面春风地向我跑来,将竹笼朝我怀里一塞,笑着说:“风儿,给你的,红豆鸟,是我刚刚捉到的。”他额头上满是汗水,脸颊上还沾着泥痕,可那个笑容,比春日里最明媚的阳光还要叫人快乐。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我给眼泪哽咽着的声音还未念完,这诗最后的“相思”二字,却被一个玩世不恭的男声替代我念了出来。

我循声望去,泪光中影影绰绰只看见一袭白衣,我又一次脱口而出:“宇哥!”

那人抱肩站着不动,也并不开口,待我揉抹着泪眼,踉跄几步几乎快跑到那人跟前时,才发现自己又是认错了人。我站住脚步,狠狠吸了口气,极力掩饰住自己的失望和难过:“小白,原来是你。”

既然上回就曾将他误认做宇哥,这第二回自然也就该习以为常了罢。

我曾听旁人叫他做“五公子”,也听有人叫他做“冉公子”,上回他带着我和长生、雨墨去城外溪林苑一带游玩,那时我为了省事,就随口称呼他做“小白”,他答应得倒十分自然,顺带也很自然地称呼我“风儿”。

小白摇了摇头,仍旧是那一副慵懒随意的模样:“念诗念到潸然泪下也罢了,竟然还有人念诗念到涕泪横流,真真是教人大开眼界。我还真没瞧出来,你原来多愁善感竟到了这等地步。”

“我哭与不哭你都管不着!”也不晓得为什么,只要一听到他开口说话的那副腔调,我总是忍不住由着性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着话,我用手三两下就揉抹去了脸上的泪。

他用手一指我手里的帕子,悠悠道:“手里攥着帕子不使,拿手背抹眼泪。我瞧你就是换了副小女人打扮,也照旧是个山野小子。”

我自知自己又是忘了该注意仪容仪态,不过想想这和方才又认错人相比,也算不得更丢人。何况,我手里的赤红帕子其实早沾了我呕出的血,若是拿出来擦眼泪岂不是要抹个满脸花?我顺手把手里的帕子一团,胡乱塞进袖口里,冷声说了句:“我用什么擦都凭我高兴,与你何干!”

他似乎是早预料到我有此一说,“喷儿”地笑出声来,从怀里拿出条白色绸帕,甩手抛到我怀里:“拿这个擦罢,你手里那条血红赤艳的帕子也忒村气了。”看我拿起帕子就要丢回来,又道,“你还是赶紧把脸好好擦擦干净罢,眼泪把胭脂都花了,叫你抹得也忒难看了些。在这府里头,哭也不能带出幌子来。”

他这最后一句话我听得不甚明白,可隐约也觉得有些道理,似乎是个好心。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他的帕子,在脸上仔细抹了几抹,看那精致的素白绸帕给泪痕和桃花色胭脂抹得一片狼藉,心里反倒觉得糟蹋了他的东西,也有几分解气,遂又抹了几把。却听他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大哥进宫去了,想来贵妃娘娘定是要劝他赶紧娶一位正妃,所以,你才在这里哭得如此伤心是不是?”他眼风将我上下一扫,更是皱着眉摇了摇头,撇了撇嘴道,“风儿,瞧你如今这身穿戴,当真是叫人看不入眼,还不及你那身书童打扮顺眼呢。你不会打扮也罢了,你的丫头也是个白吃饭的么?叫你一个堂堂兴宁王世子最得宠的姨娘穿成这副寒酸德行,这不是丢我大哥的人么?”

我没心情理会他这些言语之间的刻薄意思,将帕子朝地上甩手一丢,转身要走,却见那红豆鸟竟然还在树上,忽上忽下,跳跃啄食,不由停住脚就又看了两眼。

却听身后传来小白含着笑的揶揄声音:“秦姨娘请留步,不才我还要请教一下,不知秦姨娘口中的那位‘宇哥’,到底是何方高人?可是他不肯要你、你才委屈下嫁来兴宁王府的么?”

我回头骂了一句“无耻小人”,拔脚就走,却听他嘟囔一句:“欸?不过说两句笑话,怎么就真恼了?”

我才走出两步,忽然眼前白光一闪,却见眼前已经飘然落下一个白色的身影,只见他眉目疏朗,朝我轻轻一笑:“方才请恕在下言语冒犯之过,这个送给你,算作赔罪。”说着左手一伸,那手里握着的,正是方才还在枝头跳跃的那只红豆鸟。

我登时大惊失色,眼前刹那间闪现的全是乌黑泥土中红豆鸟污秽残破的尸骸,骤然直扎得心窝里说不出的痛,我不顾一切,狠命朝他心口上就是一拳:“你赔我的红豆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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