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酒吻

谷怀璧扶着赵瑾进了公主府的内院,双临看着醉得人事不省的赵瑾,问道:“侯爷怎么醉成这样?”

赵瑾手一甩,撒酒疯似的拖着嗓子喊:“我没醉——”

双临叫着公主府的下人们,“你们来扶一扶侯爷。”

“怎么了?怎么闹哄哄的?”

秦惜珩的声音从廊下传来,本要上前搀扶赵瑾的几个下人讪讪地退了几步,生怕因为扶了这位不受宠的驸马爷而惹到他们的公主主子。

赵瑾含含糊糊道:“不、不用扶,我好着呢!”

秦惜珩已到跟前,看到赵瑾这副脚下不稳的难看模样,脸上很是挂不住,阴着脸问道:“怎么喝这么多?”

“没、没喝多!”赵瑾答得肯定,不忘打个响亮的酒嗝。

秦惜珩有些嫌弃地避了避脸,一见谷怀璧也跟着来了,当即愣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谷怀璧很有仪态地行礼,“见过公主。”

秦惜珩把其他人当做不存在,绕过赵瑾后,竟然亲自来扶他,“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这里人多,谷怀璧不着痕迹地小退了半步,脸上仍保留着得体的笑容。秦惜珩看懂了他避嫌的意思,余光扫在烂醉如泥胡话连连的赵瑾身上,愈发觉得二人真是云泥之别。

她压着心头的郁气,还算和善地吩咐道:“来人,扶侯爷回房。”说完,她又关切地问谷怀璧:“喝酒伤身,你没喝多少酒吧?”

谷怀璧笑答:“我并没有吃酒,只是刚巧碰到了赵侯而已。”

赵瑾装醺的目光扫到这情意绵绵的二人身上,一出心计蹿了出来。

她大步跨出,上去就将秦惜珩扯了过来,嘴里念念叨叨一声“美人”,将人锁在怀中低头就吻。

秦惜珩的唇上软软的,带着一股淡幽幽的胭脂香气。

“唔——”

赵瑾身上酒气熏人,又臭又冲,呛得秦惜珩喘不过气,脸上憋得通红。她脚下一动,对着赵瑾的鞋面狠厉踩下,推开的时候仍是怒火中烧,想也不想就甩了一掌过去。

当着心上人的面,她怎么能容忍有人对她这样轻薄。

巴掌声清脆,想来秦惜珩是用了十成的力。谷怀璧骤然愣住,公主府的下人们也一一避开了脸,不敢多看。

赵瑾的头偏向一侧,脑子里嗡嗡作响,左颊上火辣辣的一片痛意,脚背脚趾都在疼。

秦惜珩用手背擦过嘴唇,冷冷道:“放肆!”

她的声音若近若远,赵瑾的耳朵还是木的,甚至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

“侯爷。”韩遥来得晚,但最先反应过来,他搀起赵瑾的一只胳膊搭在肩上,道:“属下扶侯爷回房吧。”

赵瑾的左耳像是充血了还没散开,她只看到韩遥的嘴一张一合,仅凭着另外一只耳朵听到了声音。

她轻轻点头,没有去看在场任何一个人,支着韩遥的手臂一瘸一拐地进了含章院。

“你先下去吧。”进屋后的赵瑾神色清明,模糊的左耳也渐渐恢复了听觉。

“侯爷,我去找个大夫……”韩遥话说一半才记起方才的事很是折损赵瑾的面子,传出去了怕是会被人笑话。

赵瑾没有搭话,他悄悄地看了一眼,进退不是,问得支支吾吾:“那……我去给侯爷找些外敷的药?”

“我这里就有,不需要你费心了,下去早些歇吧。”赵瑾没有因挨打而迁怒他,说话反倒异常地平静,“还有,不要让我娘知道了。”

韩遥看她与平常无异,心中纵然再如何担心,也只能先应声离开。

门轻轻地被带上,赵瑾这才捧了铜镜来看。左脸上的五指印鲜红,最下面那一道是秦惜珩修了长指甲的小指所留,带着细长的血印,看着尤为骇然。

这才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脸上便带了肿。赵瑾叹了口气,从常用的药箱里取出药来擦拭血迹,疼得轻轻嘶声。

她无礼在先,因此不怨秦惜珩如此对待,只是没想到看起来娇滴滴的一个丫头,下起手来能这么狠。

脸上上完药,赵瑾又小心地脱了鞋袜,就见左脚的一排指头都泛了淤,连指甲盖也是乌色,随便碰碰都疼。

药箱里还有药酒,赵瑾就这样简单地揉了揉青紫色的地方。待得清理完毕,她听到外边传来亥时的更声。

今夜的苦肉计虽然艰难,但事情传出去后,她不但能将纨绔混子的名头再坐实些,还能独自返回梁州,不必带上秦惜珩这个麻烦。

反正这辈子几乎已成定局,她不可能真的娶妻生子,因此也不介意把自己的名声搞得再臭一些。人么,还是好好地活着最要紧。

一连数日,赵瑾在公主府闭门不出,她事后回想当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轻佻了,于是做了一份乳糕,差人送去清漪院给秦惜珩赔罪。

秦惜珩厌屋及乌,吼了一声“扔出去喂狗”之后,便没了后音。

赵瑾没再多事自找不痛快,索性连院门都不出了。她每日精心护养,总算消了脸上的肿,只剩那道血印还结着痂未落。

然而梁渊侯醉酒戏公主一事不知由谁捅出,消息不胫而走,一时之间传得沸沸扬扬,赵瑾顿时成了整个邑京茶余饭后的笑柄。

那些“惧内”、“怂胆”一类的词还算形容得委婉,有些世家的纨绔们不懂政局,只当赵瑾是个穷山僻壤旮旯地来的混头小子,也不怕得罪她,还编排了一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曲目,搬上戏台唱得风风火火。

韩遥把外面的消息带回来时,赵瑾听了只是淡淡一笑。

“侯爷你笑什么?”韩遥险些以为自己主子的脑子坏了,大为不解,“他们那样说你!还有,我刚才路过花厅,就连洒扫的下人也在编排你!”

“他们一人一张嘴,我还能一个一个地去缝起来不成?”

“可他们说你比后院里不得宠的小妾还不如,还说咱们是乡下土包子!”

赵瑾倒是看得很开,“咱们本来就是乡下来的。”

韩遥道:“我就不信他们的这些闲言碎语传不到公主耳中,公主分明是有意纵容他们,她这是借这些人的嘴给你使下马威!”

比起这些,赵瑾更在意自己脸上已经结痂的地方,再过两日就是东寰猎场的春狩,她总不好顶着一道血痂印子出去见人。

韩遥替她不平,气闷道:“侯爷,他们这是欺负人!您还是圣上钦点的驸马,若按民间的说法,您就是圣上的半个儿子,他们敢编排皇子吗?”

赵瑾躺在摇椅里扑打着扇子,道:“驸马又怎样?这天底下最难做的就是驸马。”

韩遥不吱声了。

“忍一时风平浪静。”赵瑾反而开导他,“梁州不能久无主帅,最迟四月我们就要回去。算算日子,也就一个月了。”

“那太夫人那边呢?”韩遥搬出樊芜来压她,“太夫人怕是也知道了,侯爷要怎么说?”

“呃……”赵瑾顿了半天才说:“且随机应变吧。”

韩遥又问她:“可是侯爷,后日您也要一起去东寰猎场,到时候要如何与公主相处?又要如何向圣上解释?”

赵瑾翻了个白眼,“她乘马车我骑马,还能怎么相处?圣上那边就更好解释了,他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性子,他不比我有数?”

她嘴上这么说,可真到了狩猎这日,她避秦惜珩的车驾如避瘟疫,活像个怂胆不敢抬头的鹌鹑。这一路而行,不免又成了旁人眼中的笑料。

驸马难为,做仪安公主的驸马更难为。

“阿瑾,你出什么愣。”秦佑驱着马与她走到一排,一看她脸上未好的血痂,不免吓了一跳,“我的个乖乖。”

“叫谁呢。”赵瑾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啧啧,”秦佑盯着她左颊上的痂又看了一会儿,摇头不止,“阿珩这丫头,下手也太狠了些吧,这巴掌我看着都觉得疼。”

赵瑾懒得理他,嘴里轻轻“驾”了一声,驱使座下的马走快些。

“那日我碰巧不在府上,否则要知道你找我喝酒,我哪能不理会呢?”

秦佑追上来,在她耳边如念经一般,“哎别不说话啊,不然这两天咱俩就凑一窝吧,省得你跟阿珩一个院子,还得看她的脸色,这丫头,越大脾气越坏。哦还有啊,你跟我在一处,那些说你闲话的就不敢来了。”

赵瑾斜眼看他,“那殿下能缝上他们的嘴吗?”

秦佑拍拍胸脯,大显自己的仗义,“行啊。为兄弟两肋插刀都不在话下,缝几张嘴又算什么事?”

赵瑾翻了个白眼,此时很不想跟这个没头脑的愣头青说话。

“对了,还有件事得提前跟你说。”秦佑又道,“咱们这次是陪着父皇来狩猎的,但是众所周知呢,父皇不会亲自去打猎,最多骑个马,去林子里溜一圈。所以这猎场基本上就是给大哥、太子和阿珩他们准备的,哦差点忘了,今年还多了个鞑合世子。我先跟你说一声,你到时候记得,别往林子深处跑,那里都是他们的地盘。”

赵瑾听他这么一说,问道:“公主还会射猎?”

秦佑道:“她能耐着呢,骑术射术都不差,啧……几个姐妹里数她风头最大,哪里像个姑娘家。之前啊,还非闹着跟羽林军和禁军里的几位千户比试。”

他说话故意说一半,引得赵瑾忍不住问:“结果呢?如何?”

秦佑贼兮兮地一笑:“你猜。”

赵瑾便猜道:“不会是公主赢了吧?”

秦佑点点头,“这丫头狠啊,羽林军和禁军统共三万人,硬是没有一个比她强的,也就傅玄柄算是与她战了个平手。自那之后,邑京便出了一句话,叫做‘论骑射,仪安公主若是认第二,那京中就没人敢认第一’。”

赵瑾似信非信,“你诓我呢吧?不如说说,公主的骑射师从何人?”

秦佑说了一个名字:“华展节。”

赵瑾不吭声了。

这是位在北疆镇守了二十余年的老将,如果秦惜珩的骑射是跟着华展节学的,那么如果不能鹤立鸡群,反倒令人觉得奇怪。

话虽这么说,赵瑾还是敏锐地发现了另一茬,于是便问秦佑:“邑京如今的这两军,是不是多半从贵勋之家中挑选?”

秦佑点点头,给赵瑾解释道:“贵勋子弟多是开国功臣之后,品行是有保证的,羽林军又只听从天子调令,自然得挑选信得过的人才行。只不过富不过三代,现如今,我们喜欢叫他们‘少爷营’。他们嘛,四成是贵家子弟,三成多少与世家亲族沾亲带故,余下的三成就是平民小卒,再有就是从南衙里调过来的。这三成人不比其他人富贵,只能这么摸爬滚打地熬资历。”

那难怪了。

邑京是天子城,富丽堂皇温柔乡,轻易出不了什么动乱。贵家子弟多娇养,吃不了什么苦,也不用上战场,算是领着皇粮混日子了事,谁还愿意吃苦练骑射。入了羽林军或是南衙,就等于是老天送了个金饭碗,只要世道安稳,这只金碗就能代代相传。

“经你这么一提,我倒是觉得阿珩的骑射不过是矮子里的将军。”秦佑看她垂着眸子默不作声,便将说话的事都揽了,继续道,“好在大楚太平无事,不然就这些公子少爷们,能指望他们做什么?对了阿瑾,你自小在梁州长大,骑射定然很好,该比傅玄柄强吧?”

赵瑾不想露底,便淡淡道:“我最多就会跑个马,其它的……凑合,也就那样吧。”

秦佑看到同在队伍里的程新禾,突然来了兴趣,“今年春猎,镇北王也来了,不如你与他赛个马,看看究竟是他北程厉害,还是你西赵厉害。”

赵瑾翻了个白眼,这时意识到周茗并不在队伍中,问道:“北程都来了,南周不来?”

秦佑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周茗不在也好,否则整个猎场,就真的都是他们宁家人的了。况且阿珩这丫头护短又霸道,你要是抢她的猎物,她能吵得你不得安宁。”

仪安公主的骑射既然师从华展节,那这位曾经叱咤北疆的老将军又是怎样的光景?

赵瑾便问:“华将军如今怎样了?”

秦佑道:“管着南衙禁军的一营,偶尔指点一下二营的骑射。”

沈盏还不曾提过邑京的兵防,赵瑾疑声问:“南衙禁军还有一二两营之分?”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