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良缘

出嫁的前一天,徐氏去找了知宜。

徐氏掀帘进来,看一眼屋里头,笑问:“怎么就你一个人?阿如和阿絮呢?”

“我让她们回去歇了。”知宜说:“明日可有的忙。”

徐氏说是,在知宜旁边坐下。跟着她来的婢女将一个镶螺的漆盒放在了桌上。徐氏怀念地看着妆匣,“当年你外祖家落难,官府把好些东西都收走了,统共就留下了这些。我现在就把它给你了。”

知宜不禁有些伤感,开口道:“阿娘……”

徐氏看着出落的美丽灵秀的女儿,心中十分不舍。“阿娘年轻的时候,读“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还懵懵懂懂。现在可算是体会到了。明日你就要去别人家了。我现在是又高兴,又难过。”

她的眼圈渐渐红了

知宜握住她的手,“阿娘,这些年,您辛苦了……”

徐氏本来想笑,但还是落泪了。她回想起与女儿流落在外的时光。许成毅并非全然无情,一年来总会送点银钱,足以让她们母女勉强活下去。日子虽清苦,但离开了许家,她心里也快乐。就是常常思念还在襁褓中就被夺走的小儿子。一腔爱子之心,常常令她苦不堪言。

还好,她早已习惯了命运的无常。自从家族丧亡以后,没有什么能打倒她。如今,已经是很好了。儿子长大了,有出息,她也能日日见他;女儿亦是找到了下半辈子的托身之处……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徐氏抚摸着女儿的长发,默默流泪了一会。知宜为她擦拭着眼泪,徐氏说:“我也真是,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连忙转移话题,“那日你从灵渔山回来,不是说江二郎是个好孩子吗……我应该高兴才对。”

她温柔地看着女儿:“我就知道,知宜是最幸运的小娘子。”

知宜也忍不住流泪了。感伤之余,少女柔软的情怀,不禁涌上了心头。

她想起那日想买完玉兰花的郎君。还有那日在灵渔山上,靑缥的山色中,同她对望的青年。

闺中十七年,她从未见过这样俊俏的郎君。

何况,他是那样文雅端方,温文有礼,就如同伴着和风的缠绵的雨。

“你看看你。”徐氏假装说她,“这么开心呀……”

知宜红了脸,不好意思看母亲。又听见徐氏悄悄地说,“只那夜间的事,阿娘白日寻过人来教你了。现在大略知道些了吧?不要到了明晚,又慌慌张张,手忙脚乱的……”

“阿娘!”知宜忍不了了,“您放心吧。我,我知道的。”

徐氏不禁笑了,充满温情地抱了抱女儿。

知宜和徐氏都没有想到。出阁那天,表现得最难过的人是五郎许烨。

菱花镜前,徐氏端详着女儿娇美的容颜,最后为她插上一根金累丝海棠步摇,才微笑说:“好了。”

知宜望向徐氏,声音微有哽咽,“您……”

徐氏还未来得及说话,门外阿如掀了帘子,道:“五郎来了。”

本朝风气开明,男女大防不严。因此时人都不以为怪。知宜一怔:“五弟弟?”

徐氏以为有什么事,就道:“快让他进来。”

一个往常活泼可爱的小郎君就走了进来。只是与平时不同,眼下他眼眶微红,说:“我来这里帮帮姊姊。”

“你一个小儿郎,做得了什么?”徐氏嗔怪道:“快出去。”

许烨看看外头,再看看姊姊,很有些不舍,便说:“外头有阿耶阿兄看着呢,我帮不了什么。”

和他的兄长们相比,许烨是个可怜的小孩儿。

从小,就离开了母亲。被父亲无视,嫡母厌恶。整个人就像芦苇丝一般,孤苦无依地就长大了。到十四岁,父亲才发觉他超乎常人的聪慧。惊喜之余,顺带想起了他流落在外的生母和阿姊,这才一家得以团圆。没想到,快乐的日子才过了一年多,阿姊就要出嫁了。

徐氏知道他的心思,心里感动,但还是说:“你呀!大好的日子,要替阿姊开心才是。做出个哭相做什么?”

知宜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又听徐氏道:“别哭啦。妆花了就不好看了。”

知宜说不出话,只能连连点头。

徐氏看着一双儿女,不免也有些感伤,但还是竭力笑道:“行了行了!都打起精神来!知宜,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又对许烨说:“烨儿,你有出息,姊姊在别人家自然就过得好,懂不懂?还不快快振作起来!”

知宜把手帕递给弟弟。

许烨接过,点点头。

再看一眼姊姊,出去了。

尽管知宜不是许家受宠的女儿,许江两家的婚仪依然隆重而盛大。

一天忙下来,简直精疲力尽。

好容易进了婚房,知宜与江珣共处一室,还来不及紧张,便有一行人捧着匜盘给二人洁手洁面。完毕,二人对坐,仆婢给每人各夹一片肉。二人咽下,才开始饮合卺酒。

摇曳的烛光下,知宜望向江珣。江珣脸微红,发丝随着窗外透进的暖风微微晃动。

他轻声问知宜:“可以吗?”

知宜不禁点头。

他们饮一口手中的酒。交换过酒盏后,又喝了一口。

此时,婢女都悄悄退出去了。

江珣拿起一把剪子,询问的目光看向知宜。令她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虽然没有出声,但江珣知道她的答案了。他轻轻地拔出知宜的发饰,看见青丝如同瀑布般垂下。

江珣的手刚刚碰上知宜的头发,知宜便轻柔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在暖黄的烛光下对视片刻,此时,一切的感情都在不言之中了。

江珣珍惜地剪下了一点发丝。

然后知宜接过剪子,从中感觉到江珣温暖的体温。她凑近他,亦剪下了他一点头发。

知宜小心翼翼地把两缕头发挽成合髻,放入镜囊。

灯光逐渐朦胧起来。

“我……”知宜还没想到要说什么。但江珣温柔的目光,令她渐渐放松下来。

她伸出手,想碰上他的,然后相握。

而他先一步握住了她。

知宜感到梦幻般的晕眩。

他们的唇相碰了。然后都闻到了浓浓的果子酒香。

知宜轻轻闭着眼睛,感觉自己像是口含了一片静谧的月光。

“可以吗?”她听见江珣轻声问。

知宜看着他温暖的琥珀色眼睛,发出低语:“……好。”

知宜坐在镜前。

江珣已经收拾完毕,见她毫无动静,便问:“怎么了?”

知宜的一双明眸望向他。

江珣立刻反应过来,走过去,轻抚她长发,微笑,“不必担心,阿耶阿娘,都是很好相处的。”

知宜心一松,但还是有些紧张。

江珣一笑,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你这么好,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知宜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心虚地看了下四周,携起江珣的手,走出了房门。

江游奕和赵氏早已在正堂等候。

二人对嫡子的亲事皆很重视,早早便起了床,收拾好等新婚夫妇敬茶。

夫妇二人一月未见,此时对望一眼,皆默默无言。

“素娥……”江游奕迟疑开口,碰上赵氏如同寒冰般的目光,低下了头。

赵氏一直绷着脸,听见堂外传来的声响,连忙缓和了脸色。

很快,江珣与知宜一同走进。

“如何这么早便来了?”赵氏责备江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应该多歇息一会。”

江珣笑道:“阿娘怪孩儿吧,是孩儿急着来见阿娘。”

知宜看江珣一眼,道:“多谢母亲体贴。”

江游奕和赵氏于是看向知宜,目光很温和。

知宜放松下来,在江珣鼓励的目光下,按照礼仪给二人见了礼。

二人喝下知宜敬的茶,看一眼身边立着的嬷嬷。嬷嬷会意,将手中的物件递给了知宜身后的婢女。

知宜谢过婆母的见面礼。

赵氏微笑点点头,看一会眼前赏心悦目的小儿女,脸上却很快露出了疲倦之色。

“二郎,你的阿兄阿嫂他们快来了,带知宜去见见吧。”赵氏道:“我头疼得厉害,先去歇会。”

知宜连忙道:“是儿媳的错,累了母亲了。”

“如何关你的事?”赵氏微笑摇头:“是我自己身子不爽利。你们玩去吧。”

知宜望向婆母。这是一个有了年纪的,但依旧美丽的妇人。只是眉眼间,始终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郁郁之色。但她看向知宜的目光,就如同母亲一般慈和。

知宜的心中,缓缓涌上一股温暖之情。

江游奕见状,连忙让仆婢搀扶夫人去歇息,又叫知宜不必拘束,跟着赵氏的后面一同出去了。

知宜同江珣面面相觑。

还未等他们说话,便听见传来一阵孩童急促地脚步声。下一瞬,知宜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圆滚滚的小家伙。

小孩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知宜。

“二叔。”晖儿软乎乎地问:“这是你的娘子吗?”

“是的。”江珣故作正经:“晖儿真聪明。”

知宜瞪他一眼。

“晖儿!”梁氏急冲冲地走进来,喊道:“懂不懂礼貌!”

晖儿晃晃小脑袋,不屑一顾。梁氏连忙赔笑道:“弟妹勿怪,这孩子从小就皮……”

知宜意识到这是大嫂,说:“有什么要紧。晖儿活泼可爱,我看着就喜欢。”说着就从阿如手中拿过准备好的玉佩,“这是给晖儿的见面礼。”

晖儿很喜欢,道谢后,就爱不释手的把玩起来。

梁氏松一口气。她是有点怵这个出身大家的弟妹的。见知宜如此好相处,终于放下心来。

江家长子江瑞此时才走进,看一眼捣蛋顽皮的儿子,对知宜说:“弟妹受惊了。”

先前,江瑞一直在扬州,替江游奕打理着扬州的商事。乍闻家中变故,连忙走水路回来,也赶不及见三妹妹一面。所幸没有错过江珣的婚事。

江珣和江瑞的感情很好,立马打趣了长兄几句。

“好了好了。”梁氏打断两兄弟没有意义的对话,“都往后堂去用早膳吧,玦儿、玠儿,还有宛玗,都等着咱们呢。”

早膳的氛围很好。

一家人都对知宜很照顾。

唯一有所不足的,就是玦儿和玠儿差点为知宜送的礼物打起来。

自从若微离开后,江家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知宜很喜欢江家的氛围。

和冷冰冰的许家简直天差地别。

一天下来,知宜都觉得很快乐。

夜间,她想起早晨婆母的缺席,忍不住发声询问:“今日敬茶,我见母亲神色憔悴……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江珣沉默片刻。

在知宜关切的目光中,他对她讲了若微的事。

“怎么会如此?”知宜惊道:“这……”

江珣不语,只是深深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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