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包山。
总兵大帐。
于大海闭目。
自己的履历一幕幕过电影。
崇祯四年,曹文昭带兵进攻绥德宜君清涧米脂等陕北各县,扫了李自成的老家。
崇祯八年,曹文昭战死,余部一部分回辽东,一部分归孙传庭。
崇祯九年,孙守法生擒高迎祥。
崇祯十七年,大明灭亡,大顺建立,孙守法愤而归隐。
弘光元年,清军势如破竹,攻入陕西,孙守法反清复明,被势如破竹,永历元年战死。
总之,无论是大顺军大西军还是明军,遇见清军都是一败涂地。
即便是猛如曹文昭,崇祯七年清军从得胜堡突入关内,曹文昭前去迎敌最终也是一败涂地。
于大海识趣地换了发型,自此帮助满洲攻略陕西四川。
以他和农民军积累下的宿怨,所以他进剿农民军非常卖力,所以李国英也把灯包山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他来把守。
他原本计划,等李来亨灭亡了就退隐。
可是李阎王突然变招了。
苦大仇深的农民军以天使为突破口,竟然和满洲坐下来和谈了,这么剧烈的反转,于大海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腮帮子剧烈的阵痛,将他从梦中拉回了现实。
他揉了揉肿胀的脸,满肚子都是火气。
心里在狠狠地戳李国英的小人:没事你惹李阎王干什么,真把自己当成一条好狗了,老话的说得好,不咬人的狗才会乱叫,他李阎王直接摁住主人揍了,根本就懒得搭理你这条老狗!
他摆了摆手,吩咐身边人准备。
于友国有些犹豫:“大哥,真这么决定了。”
于友萌也很担心:“大哥,再来一出,咱们灯包山差不多就要废了啊!”
于大海不耐烦了:“先把总督的屁股擦干净再说其他的。”
夔州守备王定国听到传唤很快就来了。
于大海翻了翻面前的账薄,抬头问道:“王守备,这账薄除了你,还有人看过没有?”
王定国捂脸的手放下来行礼,回道:“除了我,只有你于总兵看了。”
于大海眼睛一亮,身子前倾:“就连总督大人也没看过?”
李国英脸疼的狠,忙着找医官涂药水去了,哪里顾得上这些,跑路之前,随手将收尾工作全交给了于大海。
王定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点了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
于大海心里又骂李国英是个傻缺,顿时就感觉不到脸上火辣辣的疼了。
他亲自倒了两杯酒,起身递过去一杯,热情地道:“王守备为了主子的事情尽心尽力,等总督大人腾出手来将你的事情上报,咱们大清必有重赏!”
“于总兵言重了,身为大清臣子,为大清尽忠尽责,乃是王某人应该做的!”
王定国受宠若惊,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翻过杯口示意感情深。
于大海的酒杯却悬停在半空中,笑着问道:“这酒怎么样?”
王定国:“……此乃叙州有名的五粮,甘醇爽口,美得很!”
“那就好,那就好!”
于大海喃喃道,手一松,酒杯自由落体,啪地一声碎了。
甘醇爽口的酒液溅了一地。
大帐屏风无风自动,涌出数十把明晃晃的钢刀来。
“……于大海你竟敢阴我,总督大人答应推荐我进京做京官,你……啊!”
王定国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腰刀还没来得及拔出来,就被早有准备的于友国一刀砍掉了脑袋。
这王定国是夔东十三家之一,施州卫荆国公王光兴的侄子,如果坚持到最后一刻,免不了一个铁骨忠魂的名声。
或许是投降的太慢了,立功心切,被李国英顺势推了出来。
帐外,很快传来的惨呼之声。
是于友国和于友萌在收拾王定国的家丁。
家丁是私兵也是精锐,清理了这帮人,夔州守备力量就完蛋了。
于大海倒提着金钱鼠尾,看着死不瞑目的光脑壳,喃喃道:“大清不是咱们的,而是他们的,这一刀是大清给你的,黄泉路上,你不要怪我啊!”
资敌的罪名,最终就落在这颗脑袋上了,而且还是铁案。
于友国提着带血的钢刀进来了,担心道:“大哥,咱们的营地连续清洗了两波,如果这个这个时候上面突然发动袭击,咱们根本顶不住啊!”
于大海摇头道:“李阎王如果要下来,早就趁着八旗老爷的脚步下来了。有一帮满汉大员在此,誘惑岂是咱们这些小虾能比的?”
拿到了粮食吃得饱了,农民军有力气打仗了,偷偷跟在大萨满的后面,趁着混乱发动袭击,不说能拿下灯包山阵地,当场干死十几个满蒙汉大员,对勇悍无敌的李阎王来说,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灯包山是封住锁子沟出口的第一道防线,李国英能将这么重要的位置安排给于大海,这于大海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于友萌:“……那他李阎王什么意思?”
于大海叹道:“他是想从长计议。”
李阎王通过满洲之手,当着灯包山众将的面干掉老嬐返热耍根本没把他于大海放在眼里。
而在大清这边,光是四川总督帐下,总兵就有52个,所以总兵看似风光无限,于总兵的位置不是不可替代,所以在满洲面前连条狗都不如。
李阎王和穆里马py交易,别说于大海了,就是李国英张长庚被当成筹码,满洲也不会舍不得。
天使事件看似结束了,但于大海可不这么认为。
他原是孙守法的家丁,出自曹文昭的辽东军系统,当年在关外驻守时,多少了解满洲的一些情况。
他很清楚,大萨满相当于国师,在满洲人心目中的地位至高无上。
她借助神祗的名义,送去了牛羊猪鹿,这在渔猎文明的满洲可是相当高的待遇。
这就说明,她和李阎王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而且那个长弓,平时都流出对李阎王的敬佩之情,经过天使事件,俩人一番近距离交流,关系一定不一般了。
李破虏从公私两个层面,都在打着满洲八旗的主意。
这个层次,已经不是二狗子们所能左右得了啦。
于大海作为一个投降的汉奸,他没有任何人权可言,所以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
听他一番分析,于友国浑身冒汗:“听大哥这么一说,感觉咱们三兄弟在他李阎王眼里,脑袋只是暂时长在脖子上而已!”
打脸,而且是二十万人一齐打脸,这是李阎王最为严厉的警告。
其实于大海根本不怕李阎王突袭。
他大部分军事生涯,都是在和农民军作战,对农民军可谓是了如指掌。
农民军虽然吃饱了一顿,但依旧是饿着小半年的疲惫之师,于大海手中的五百家丁精锐,拼死一搏不是没有机会。
即便是被李阎王砍了,那也是战死沙场,作为一名将军,死的并不窝囊。
但李阎王的态度,我就是不打你,但我随时可以取你的脑袋。
这就令人吐血了。
被八旗老爷砍了脑袋,作为一名忠实的汉奸,没有比这更窝囊的死法了。
于大海摸了摸红肿的腮帮子,无奈道:“人的命运,只有决定和被决定两种情况。可惜咱们的刀不够快,只能是被决定的份。满洲用我们,是因为我们能剿匪。李阎王不杀咱们,是在等着咱们体现出对他该有的价值。”
说完,他就着烛火,将手里的账薄给烧了。
没有了账薄,这批物资就无从查起。
于友国:“……大哥,这就是李阎王在等待的礼物?”
于大海笑道:“你太小看李阎王了吧?他能从天使身上折腾出这么多事情来,岂会在乎这点东西?”
于友萌:“大哥的意思,李阎王要咱们像老鼠一样给他偷运物资?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次数多了难免露馅,万一被八旗老爷抓住了怎么办?”
于大海不担心:“有人会主动来做这件事的。”
南阳集。
四川清军大营。
与其说是大营,其实目前和集市没什么两样。
就像缑应照预测的一样,在穷山恶水之间旷日持久的无所事事,即便是钢铁一般的意志,也早被消磨没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四川清军十万余人,每天光是消耗的粮食,至少就有十万多斤,其他的物资消耗更是不计其数。
物资的筹集和运输是极为耗时耗力的事情,清军为了节省开支,一部分抽调青壮组成夫子军,大宗商品则包给商人。
商人舟车络绎不绝的冲击之下,南阳集的防务更加的形同虚设。
即便是三令五申的关键关口,在商人的糖衣炮弹的轰击之下,善于吃卡拿要的守卫也几乎都成了瞎子。
大量人员和物资的流入,给南阳集带来了比大明时代更加表面的繁华。
集中的明君楼,汇集了四川湖广甚至江南的应召女郎精英,清军将领以及涌入的各地商人,几乎是天天醉生梦死。
只是今日明君楼歇业了。
要与八旗老爷们同悲。
表面上如此,等八旗老爷们抬着天使过去的时候,大明遗民在暗处又开始了各自美妙的生活。
此时集中在南阳集的商人们,开始敏感了起来。
商场如同战场,任何政策的变动,就如同战场形势变化,只要能抓住机会,发财致富根本不是梦。
李来亨是最不差钱的穷光蛋,在这个时代几乎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只是凭他铁骨忠魂的秉性,闯王宝藏一分都不可能外露。
但,李阎王通过天使,搅动了一场风波。
天使协议的签订,直指农民军的命脉,物资。
商业是什么?
说白了就是物资的流通。
物资一旦流通起来,就需要交易,完成交易就需要媒介。
也就是钱。
如此一来,闯王宝藏的外露,一下子就有了希望。
暗中聚集的一波波商人,犹如狗见了骨头一般兴奋,纷纷在讨论着如何和李阎王搭上关系,先别人一步赚到大把的钱。
至于被大清官府发现的后果,他们倒是不怕。
几万两银子砸过去,别说远大明遗官了,就是八旗老爷也被砸晕了,还哪有什么后果?
即便有,大清官吏也会想尽办法找人,帮他们吃了这份后果。
乱世生灵涂炭,找几个替死鬼,简直不要太容易。
玩刀子,大明遗民玩不过满洲。
玩套路,大明遗民倒是没有一个会怂。
这些商人之中,荆州商人金印最为果决。
这人张着一副老实巴交的脸,人称金老实,三十余岁,素以胆大心细,果决善断著称。
他和其他商会会友扯淡一通,立即回住处安排。
听说他要亲自上万朝峰,会一会李阎王,六十多岁的老管家金勇大为吃惊:“少爷你不要命了,大家都在传言李阎王吃人,你上去不是自寻死路吗?闯王宝藏固然诱人,但也要有命花才行,少爷要是惦记着这份财富,老奴待你走一趟就是了。”
李阎王拿赵四涮羊肉的消息,已经如风一般在清军营中传开了。
大家几乎都把他当成阎王爷转世了。
有钱人最在乎的,还是性命。
金印倒是不在乎:“传闻不可信,常言说得好,有什么的老子就会生出什么样的儿子,李来亨的人品毋庸置疑,他儿子自然不会偏得太离谱。可能是处决叛徒的手段过于残暴,把那些无知之人给吓住了而已。”
金勇还要再劝。
金印摆手制止道:“鞑子们都忙着给大雕哭丧呢,监军不在,况且二狗子刚刚挨了巴掌,此时正是防御最为空虚的时候,过了今晚,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今晚无论如何我都要走一遭,其他人要是问起我,就说我去明君楼找小水仙去了,千万别暴露我的行踪。”
人多嘴杂,于大海自然不希望张扬,选出一家作为代表,暗地里把事情做了才是正路。
其他商家派来的都是管家,要么是得力掌柜,金老板亲自出面,自然是脱颖而出。
只是他送给李阎王的见面礼,让于大海心肝发颤。
于友萌替他指责道:“李阎王刚刚要去了硫磺和硝石,你再把铅块给他送去,他火器的短板一下子就补齐了,金老板,你到底是做生意的,还是资敌的?”
金印倒是直截了当:“闯王的宝藏,你们难道不想要?”
于友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