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疗伤要紧

夕阳西下时,他们一行人在一处破屋里落脚,屋里住着一对老夫妇和三个乞儿,他们惊恐地看着闯进屋来的一行人,不敢吭声,也不敢拒绝他们的闯入。

赵柏林看着三个孩子,散落着头发,因为长期不曾洗涤,一绺一绺板结在一起,披散在脑后,身上不着片缕,光溜着身子,灰痂如鳞布满全身,大的有十岁上下,小的也有五六岁了,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躲在老夫妇后面,眼里更多的是好奇。

“有水吗?”胡大问道。

老丈嘴里连说“有有”,忙走进草屋内间,一会儿双手捧着一瓢水出来,小心地递给胡大。

胡大咕咚咕咚喝了两口,递给应氏兄弟的老大,老大喝两口,递给老二,老二一口喝完,将瓢递与老丈:“再弄些水来。”

老丈连忙接过瓢再次进屋里,好一会出来,瓢里却只有一半不到的水。

“怎么如此小气?又不白喝你的水!”老二不满地嗔怪道,端着瓢径直入了屋,过了一会儿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老三说道:“三弟对不住了,屋里的瓮空了,你和赵兄弟将就着喝点罢。”

应三喝了一口,看看余下的水,一脸不情愿地递给赵柏林。赵柏林接过瓢,瓢底一团泥,水浑浊似泥浆一般,哪里能喝得下去,皱着眉,抿着嘴,实在不愿去喝这要命的泥水。便把瓢又还给应三,问那老丈道:“这附近有水吗?我们去帮你挑些来。”

老丈忙拱手道:“实不瞒几位军爷,离这一里地外就是齐河,早一月前就干涸了。屋后原有一口水井,好些日子都是一大早日头没升起来时,井底有些泥水渗出来,也就是几瓢水的量,其他时辰再没有一点水出来,唉,要不是为着这几瓢水,我们一家人早就走了。”

胡大听了老丈言语,也长叹一声:“唉,今年只怕有三个月没有下雨了,这老天爷真是的!”

赵柏林一听,说道:“这早晨能够渗出水来,说明井底还有水,为什么不往下继续挖一挖?”他想着自己的伤口必须找水来处置,时间一耽搁,一旦发炎溃烂,这年月的医疗水平,肯定必死无疑。

“那井不是我家的,不敢轻易改动,若是动了井下的土,弄没了水,那可吃罪不起的。”老丈轻声解释道。

赵柏林看屋外天色已黑,知道今天是没有办法去弄水了,但是伤口必须马上处理,如果继续溃烂,只怕小命不保。便对胡大说道:“胡大哥,劳烦你帮我医一下伤口如何?”

胡大倚门而坐,淡淡应道:“我如何帮你,我又不是大夫。你好生忍住,待明日,若运气好,寻见个枪棒师傅,兴许可以敷些药膏,性命即无忧矣!”

应老三笑起来:“你这是病急了乱找郎中,胡大哥要是能医了你这箭伤,我们也死不了那么多的兄弟了。”

应老大“唉”地叹口气,闭着眼继续打起盹来。

赵柏林笑笑,讨好地说道:“我这箭伤没有伤及五脏六腑,外伤而已,我却有法子来医治,只是需要胡大哥帮把手而已。”又对那位老丈说道:“这位老人家,麻烦你去院里点一堆火,有些光亮才好处置这伤口。”

老丈听了,看这位军爷言语和善,也不敢反对,生怕惹恼了其他几位,便径直到院里,寻一些干柴,点起一堆火来。

赵柏林走到院子里,一屁股坐下去,麻利地将包裹伤口的旗帜解开,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对着火光,伤口周边早已红肿化脓,到明日一旦发起高烧,这些人谁也不认识,当然不会管他,窝窝囊囊就见了阎王,真他妈的不值。

他让老丈找一根木棍,用旗帜的布裹好,对胡大说道:“胡大哥,劳烦你用刀将我这伤口的腐肉割去,一直见到鲜血流出时,便是割尽了,然后,我再告诉你如何办理!”

胡大将信将疑地看着赵柏林,以为他在说着胡话,可又见他眼神里透着不容置疑,语气坚定,想着又不是割我身上的肉,疼死了也不会把自己咋了。毫不犹豫就从靴子里拔出把尖刀来,俯下身子就要割肉。

赵柏林忙制止道:“且慢!”一把夺过尖刀,对着火光一看,刀口鲁钝,哪里能够用来割肉!便在院子边的一块石头上,用劲磨了磨,看看刃口似乎锋利一些,又在火里烧了烧,这才将刀递给胡大,一番操作下来,直接把大家看的一愣一愣的,不明所以。

“开始吧!”赵柏林对胡大说道,将裹着旗帜的木棍咬在嘴里,支棱起胳膊,等着胡大处置伤口。

胡大虽没有医过箭伤,死伤却是见过不少,哪里会有一点的胆怯,拿起刀就在伤口处切了下去,一股脓血瞬时流出,疼痛感也像一支怒放的花朵在胁下迅速绽开,一直在大脑里涌动充溢,汗水一下子流了出来。

赵柏林觉得自己不能昏过去,一定要保持清醒,顽强地忍受着潮水一般袭来的疼痛······

应氏兄弟和老丈惊讶地看着赵柏林,看着胡大剜割的动作,嘴里忍不住吸溜着冷气,这是在施刑呀,乖乖的!

鲜血在伤口处不停流

淌起来,腐肉已清理罄尽,赵柏林看一眼,对胡大说:“胡大哥,去拿一支烧着的的棍棒,吹熄了明火,用那暗火摁在伤口处,给我止血。”

胡大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他越来越佩服这赵柏林的胆气,竟能够忍住如此的疼痛,非寻常人也!

听了赵柏林的吩咐,胡大一阵疑惑,这是先剐后烧啊!这是要死的节奏啊!

也许是知道胡大迟疑不决的原因,赵柏林忍住疼,咬牙切齿道:“快点,这样我才能活下来,这是救我,明白吗?”

胡大从火堆中抽出一根胳膊粗细的木柴,吹灭了明火,伴着青烟和闪烁的火星,看看赵柏林的眼睛,对视一下后,果断将炙热的一端摁上流血的伤口,一股浓烈的皮肉焦糊的味道伴着赵柏林的痉挛和众人的惊叹声,胡大迅速取下了木柴,血止住了,伤口变得黢黑异常,糊了,像即将痊愈的伤口结的厚痂。

赵柏林昏了过去,一下子歪斜着倒向地面,嘴里仍紧紧咬着那根裹旗的木棍。

众人将赵柏林抬到屋内的床上,屋外的月光从窗棂间照下来,正好映在赵柏林的脸上,胡大叹息一声:“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是个狠人,竟能忍受如此苦楚!”

应老大站在床边,沉思片刻,“明日让他跟着我们吧,兴许是个好帮手。”

应老二听哥哥这么说,有些迟疑,“他的身世一概不知,若是有何变故,别把我们兄弟再折了进去,还须问清楚才是!”

应老三却说:“我倒是佩服他能忍,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大家伙,也不会是赵王的人,敢撕了赵王旗来裹身子的人,咋会是赵王的人?再说,他死在那里,没有人来管,应该也不是要紧的人。”

胡大看看应老三,点点头,“三弟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小心总不是坏事,明天待他醒来,仔细问问再说。”

众人听了,便不再言语,纷纷找地方躺下睡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麻麻亮,赵柏林被一阵疼痛闹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赤裸着上半身,伤口被一块粗麻布掩着,苍蝇在空中嗡嗡翻飞,应氏三兄弟和胡大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仍在酣睡,老丈、老太和三个孩子被撵到屋外,在院子里挤作一团坐着。

赵柏林躺着没有动,脑袋里想着下一步的活法。首先要搞清楚自己是谁,怎么脑袋瓜里一点本主的记忆也没有呢?这不应该呀,是没有激活吗?这和那些读过的穿越文太不一样,怎么就被扔到了战场上,还受了伤,命悬一线呢?怎么也应该是位王子侯爷富家子呀,怎么就成了一个大头兵?现代思维降维打击,我呸!现如今人微言轻,再去絮叨什么现代思想,别人听来都是胡言乱语,只怕会被人视为疯癫,小命活不过三天,妈的,先保命才是第一要义,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赵柏林坐起身来,驱赶着身边的苍蝇,伤口必须用盐水消毒,亚麻布也要用开始杀菌,要保证伤口尽快痊愈,这样才能活下去,要做到这些,必须要胡大等人帮忙才行。他忍着疼痛干咳两声,胡大睁开眼,看见坐起身的赵柏林,先是一愣,也马上坐起身来,“赵兄弟,感觉好些没有?”

“好多了,感谢胡大哥的救命之恩!”赵柏林抱拳行礼。

胡大站起身,来到床前,揭开粗麻布,看看伤口,发现伤口周边依旧有些红肿,但已经没有了脓血,似乎好了许多,“看不出,此法竟然真的有用!”

应氏兄弟听见他们对话,也纷纷起来,围过来,“赵兄弟竟然懂得枪棒师傅的施救之法,看来以前必是在军营中营生?”应老三问道。

“那还用问,昨日在那尸堆里出来,起码是个校尉!”应老二回一句。

“管他是作甚的,今日,赵兄弟必是要回去的!”应老大笃定说。

赵柏林看看应氏兄弟,一抱拳应道:“小弟在那草坡上已是死人,承蒙诸位救命,小弟当结草衔环,追随各位,竭力报答救命之恩,还望各位不弃!”

胡大看看应氏兄弟,又瞅瞅赵柏林,有些迟疑道:“若是赵王寻来,如何是好?”

“不用管他,从今后,我只认胡大哥和这几位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生死相依,永不言弃!”赵柏林说得字正腔圆,煞是感人。他现在想的就是找几个人帮着自己渡劫,若是没有他们帮衬着,后果实在凶险异常。

应老三忙问道:“你真是赵王麾下?”

“从今以后,不知有赵王,只知道胡大哥和应家兄弟!”

应老大扶住赵柏林肩膀,“赵兄弟快躺下,我们自当与你兄弟相认,从今后相互帮衬则个。”回头朝应老三一瞪眼,止住了他的问话。

赵柏林知道他们在问自己的根底,心想着自己也不知自己是何许人也,哪里禁得住如此盘问!

胡大一直没有说话,他在观察者赵柏林,想从他真诚的语言里看出一点端倪,他是不是在骗人!最后,他也认定了赵柏林确实想跟他们走,并不是虚情假意的欺骗。

赵柏林对胡大说道:“大哥,能去给

弄点水来吗?我要把伤口再处置一下,不然昨日下的功夫便白费了。”

一旁的老丈听赵柏林这么说,忙跟了一句:“各位军爷,要快些去,打水的人多呐!”

应老大听了,马上去拎来水桶,对那老丈说:“走,打水去!”

老丈带着应氏兄弟出了门。过了一会儿,赵柏林听见应老三的呵斥声,嘈嘈杂杂的人语声。胡大凝神听了一会,“我去看看,莫要吃亏!”拎着刀出了门。

老太见人们出去拎水,抱了一捆柴火进了灶房,三个孩子紧跟着,身体干瘦,细胳膊细腿,肋骨清晰可见,饥饿正在吞噬着他们的生命。

赵柏林对这个突然造访的世界感到一股深深的恐惧,这也许就是一个丛林般的世界,在这里的最高生存法则就是丛林法则,强者通吃,弱者湮灭,对他人残暴才是善待自己。这时候,他才理解那位老丈为什么如此的谦卑,小孩子们为什么眼中透着恐惧,他们的生命已经成为这个世界最脆弱的东西······

他仔细盘算着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资本,那套半吊子八卦拳肯定有用,即使和五六人近身肉搏,自信也可以不落下风,这要谢谢人民公园的吴大爷,自己那位有些疯癫的老师父。还有在学校里学的几本历史典籍《中国通史》、《资治通鉴》等等,也许用得上,还有什么呢?还有就是牙牙学语时,被爷爷一句一句填鸭一般背下的蒙学读本;唉,从一个高度发达的社会来到这个生产力低下的封建社会,好像能用得上的东西并不多······

没一会儿,胡大和应氏兄弟回来,拎了满满两桶井水。

应老三嘴角噙着鲜血,显然是和人抢水时打了架,应老二骂骂咧咧的,将拎着的刀使劲插入地下,刀刃上兀自带着血渍,这是打了架还杀了人啊!

胡大一屁股坐在床上,看着一脸惊诧的赵柏林,笑着说:“几个行商模样的人正在打水,我们去了,几个泼皮却凑上来阻拦,说是给钱才能打水。我们问老丈,却不知从哪里来的这些人,三郎不愿意,嗔怪了几句,没曾想他们却十分霸蛮,一拳将三郎打趴在地上······”

“别说了,丢死人,老子是没有防备,这兔狲说打就打了,妈的!”应老三骂一句,被人打了让他感到羞耻。

应老大呵呵笑了两声,似乎在嘲笑老三的不堪一击。

“后来呢?”赵柏林问道。

“后来,后来二郎挺刀就上去攮了一刀,把那几个泼皮吓得一哄散了!”

赵柏林一听散了,心想如此霸蛮之人,轻易就散了?不太可能,要是一帮人来把自己一行人围了,那可是大阵仗!忙说道:“他们恐怕不是轻易相与之辈,只怕是喊人去了!大家快把铠甲穿了,抄家伙,到时候,那些人须不放过我们。”

胡大一听,与应氏兄弟对视一眼,“对呀,那兔狲只怕去叫人了!”便招呼众人穿上了护心甲,拿出捆成一扎的长枪,解开分了。

赵柏林对众人说道:“大家先不慌出门,我们不知他们虚实,要是对方人多,我们这点人头也不济事。”

应老三看大家表情,喃喃道:“不行,我们就往西分头跑,到黑松镇会齐便是。”

胡大沉吟片刻,“若有人来,现在跑,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应老二“哼”一声:“怕他恁的,不行杀他兔狲的!”

赵柏林忙说道:“各位哥哥稍安勿躁,挑着些担子,哪里跑得远!我们不知道他们虚实,他们也不知道我们的来头,不如索性唬住他们,暂避一时也好。”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支长枪,将旗帜穿在长枪上,在院子里的柴垛之上稳稳插住。然后,对应大郎一拱手:“烦请应大哥和三哥穿齐了铠甲,持枪站在门口。我们在屋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做出淡定从容的样子,全不管外面发生何事,他们不明就里,自然不敢轻易打上门来。”

胡大笑着说:“赵兄弟好计策,现如今也只好如此唬他一唬,总比光屁股逃窜要强上许多!”

应老二应一句:“横竖是拼命,且装上一装,看待如何!”

几兄弟无话,迅速装扮好,应老大和应老二持枪站在门口。一身铠甲在旭日阳光里闪着金光,远处一见,格外耀眼。院里的旗帜耷拉着,增添了几分神秘。

过了一会功夫,一位行商模样的汉子登门拜候,应老大见他是一人,便让他进了屋。

赵柏林正在用盐水擦拭伤口,浓盐水也将布条煮沸消了毒,胡大在一边好奇地看着他,听他讲着其中的道理,一脸的懵懂。他将腿上的伤口也袒露出来,那是一处刀伤,皮肉外翻,早已化脓溃烂,散发着恶臭,“看看,你要是再不处置,只怕这腿就废了!”赵柏林一边唠叨,一边让老丈将尖刀磨砺了,再用灶火去燎一下,准备为胡大处置伤口。

那商人进来,见屋内情形,惊讶地站住,对着众人一拱手,谄媚地笑笑。

“你找谁?”应老三问道。

“在下任平,是从河内郡过来的布帛

商人,前些时遇见战事,滞留在此地。我们远远见了院里的旗帜,故此特来拜候。”商人恭敬地对着应老三行了一个礼。

应老三呵呵笑起来,指着胡大说道:“你须拜候他才是。”

胡大忙摇手,“无需拜候我,旗帜是他的,拜候他即可。”说罢,大笑起来。

赵柏林心想,这人从河内来,那是越南的首都,河内郡?那应该是在河南省的西北部,这么说,自己应该在河南的什么地方才是。想到这,便问道:“不知你们要到何处去?”

“我们准备到洛阳去,可是听说洛阳城里正在打仗,便迟滞这里,又不知洛阳城里的消息,故此前来打听一下,还望各位军爷不吝赐告。”任平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一串珠子双手托着,不知该赠予哪位。

“我们不去洛阳!乱糟糟的,我们出来时正在封城,谁知现在能进去否?”胡大一把抓过那串珠子,仔细看看,嘴里喃喃说道:“你们另寻人去,我们与你们不同路!”

赵柏林没有言声,仔细听任平的话,看他一身青灰粗麻衣衫,戴一块浅红丝巾头帻,腰束一条缕着金线的腰带,大约这就是这个年代有钱人的装束了。他们不是应该穿绫罗绸缎吗?

任平有些迟疑地看看胡大,瞅瞅赵柏林,再斜睨一眼应老三,拱手笑道:“我们也不准备去洛阳,不知道几位军爷去哪里?这一路上极是不太平,财务损失些倒也罢了,最怕是性命不保,还想着若是能与几位英雄同行最好,也算是个庇佑。”说到此,见几位都没有言声,“若是不同路,那也是我们的运气差了些,打扰了!”说完就准备退出去。

“你们要到哪里去?”赵柏林问道。

听见赵柏林问话,任平面露喜色,“我们准备到广平郡的襄国,过了成皋关后,一路的山道,极是不太平,等到了汲郡,过了朝歌,才会好些。”

赵柏林看着胡大,胡大有些茫然地瞪着赵柏林,恍然大悟道:“你们到襄国,我们同路,一直可以送你们去魏郡,到了邺县再分开。”

任平恭敬作揖道:“如此就拜托各位了!我这就去告知他们。”说完,转身出了门。

“我们真的要去邺县吗?”应老三见任平出了门,站起身问胡大,脸上也满是疑惑。

胡大不屑地瞪一眼应老三:“去什么邺县,我见赵兄弟眼色,才作计诳他们。”一转脸,笑着对赵柏林道:“还是赵兄弟心思快,险些耽误了这趟买卖。”

赵柏林这才想到胡大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自己哪里有谋财之意,不过是想搞清楚自己的处境而已。只好虚应一声,对胡大道:“现在要紧的是将胡大哥的伤处置好,别到时伤了经脉,只怕这条腿保不住的。”

胡大听了,一拱手:“多谢兄弟记挂,愚兄这条腿便交予兄弟,若是能好了,恩同再造,铭心不忘!”

“都是兄弟,何必言谢!”赵柏林叫应老三将胡大的腿绑在床沿上,用刀将伤痂剔去,挤去脓血,再用盐水煮的布条擦拭,疼得胡大嗷嗷大叫,如丧考妣一般。看得应老三也狐疑地瞪着赵柏林,以为要谋害胡大。可又看赵柏林手法娴熟,不像是要害他,心理不免叹服不已。

为了缓解情绪,赵柏林一边干,一边说着闲话,问着几位的出生,胡大世代务农,去年大旱,又逢蝗灾,家里颗粒无收,只好从了军。应氏兄弟却是铁匠出身,被人诓骗到军中,没了打铁的营生,只好在军中厮混着,好不容易,这次觑冷子逃了出来,相识了胡大,边做一路,准备回中山国去。

看着脓血去尽,赵柏林用消毒好的布条垫在伤口上,紧紧绑缚住为他止血。长舒一口气:“先这般处置,待血止住,再说罢!”再看胡大,身上早已汗透,脸色惨白如死了一般。

赵柏林走到院子里,老丈和三个孩子团在一起,吃惊地看着他,显然是被刚才的惨叫声吓着了。“别怕,我刚才在为人疗伤,有点疼!”赵柏林笑着说。

应老大从门外进来,见赵柏林满头的汗,笑道:“胡大叫得好瘆人,被人砍头也不至于这般。”一边说,一边解开背上的一个包袱,拿出一个灰黑色的石头递给他,“先吃些东西垫补一下。”

赵柏林接过来,才发现是一个饭团,硬的如石头一般。凑在鼻翼间闻一下,好大一股馊味,迟疑片刻,用力啃下一块,粗粒如沙,味道发涩发苦,实在难以下咽。脑袋里想着自己到了一个吃着猪狗食的世界,心里不禁叫起苦来。

老丈和孩子们羡慕地看着赵柏林,看他们骨瘦如柴的样子,只怕许久没有吃下什么东西了。赵柏林便把饭团递给老丈,老丈有些迟疑地看着赵柏林,之后迅速接过来,起身跑进了灶房,三个孩子跑到灶房门口,伸着头往屋里张望着,他们饿坏了!

应老大有些不悦地看着突然发生的一切,他没想到赵柏林会干出这种事来。

赵柏林想着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严重的饥荒,而饥荒会改变世界,让世界充满凶险,自己的生存几率又降了几分,忍不住又骂了一句“他妈的,真倒

霉!”他思索着应对饥荒的办法,可在时间面前,这些办法都显得一文不值,需要搞到粮食来维持生存!

过了片刻,两个男孩被叫进了灶房,女孩被赶了出来,在门口怯懦地看着屋里的一切,她光着身子,只有下身吊着一块比巴掌略大一点的布片,身体骨瘦如柴,肚子膨脝这,显见已浮肿,她啃着骨节毕现的小手,赵柏林看不见她的眼睛,只看见枯黄的头发掩映着的瑟瑟发抖的身子。过了一会儿,转身走开,蹲在赵柏林不远处,垂下头,小手在地上不停划着。

赵柏林看着这个小女孩,小手指上骨节毕现,皮紧紧包裹着胳膊腿,这让他想起一幅描述非洲饥饿的照片,那个和秃鹫同框的女孩,太像眼前这个孩子了,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赵柏林知道这个女孩为没有东西吃绝望着,这还是个重男轻女的世界,如果饥饿持续下去,这个女孩大概率会在很短的时间里饿死,甚至可能成为其他人的食物。念及此,赵柏林心里忍不住一哆嗦。他走到应老大跟前,“应大哥,再给我一个饭团。”

应老大仔细端详着他,有些生气地说:“今日粮糗已毕,明日再说。”

赵柏林拱手作揖道:“应大哥见谅,实在不知那饭团是一日口粮,只是见他们可怜,一时不忍。待他日,必用大鱼大肉报答应大哥。”说罢,笑了笑。

应老大瞅瞅应老二,应老二点点头,有些不情愿地从包袱中再掏出一枚饭团来,递与赵柏林,嘴里喃喃道:“不知今生何日可以吃上你的大鱼大肉,一昧糟践粮糗,看你明日吃什么?”

赵柏林接过饭团,笑笑,“应大哥放心,我赵柏林说话一向算数,到时候只怕你吃不下大鱼大肉嘞!”

“切,听你许下这漫天大愿,我就等着你的大鱼大肉!”

赵柏林到院角寻一处坐下,看着手上硬似铁的饭团,无奈笑笑,对着灶房门外埋头啜泣的小妮子说道:“小妮子,别哭了!”小妮子抬头看着赵柏林,犹疑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快去给我端一碗热水来!”赵柏林大声说道。

小妮子站起身在灶房门口说着话,老太抻出头来看一眼赵柏林,过了许久,端着一碗热水交予小妮子,嘴里嘟囔着:“小心,别洒了,仔细你的皮!”

小妮子双手捧着土陶碗蹑手蹑脚来到赵柏林面前,赵柏林接过碗,放在地上,对小妮子说:“坐下,帮我做羊肉泡馍。”

小妮子听话坐下来,好奇地看着赵柏林在石墩子上使劲砸着饭团,没几下,饭团碎成了几块。赵柏林很小心地将石墩子上的碎末刮到手心,放进冒着热气的碗里,看着它们慢慢洇开,小妮子痴迷地咽了口唾沫,嘴唇颤抖着。

赵柏林拿起一块饭团,使劲搓着,看着饭渣落入碗中。“来,你也来帮我搓。”赵柏林一边说,一边将一块饭团递给小妮子。小妮子接过饭团,手指黑黢黢的,很久没有洗了!

“你叫什么名字?”

“雀儿。”

“姓什么?”

“不知道。”

“哦,没有姓吗?”

“不知道。”

“那老丈是你什么人?”

“我家阿公。”

“阿公,是你父亲吗?”

“阿父出门了。”

“哦,阿公就是阿爷。”

“啊,不知道。”

两人聊着,赵柏林知道小妮子叫雀儿,看她瘦的赛过了雀儿,爷爷为了保住孙子的命,看来是准备放弃这小妮子了。

赵柏林将一块饭团放进兜里,看着其他的饭团在碗里成了糊糊状,就笑着对小妮子道:“看着啊,这碗里这半边是我的,这半边是你的,我喝一口,你喝一口,不许耍赖呀!”说着端碗喝了一口,一股夏季潲水缸的味道在味蕾上炸开,差一点吐了出来。赵柏林强忍着恶心,将碗端到小妮子的嘴边。小妮子有些迟疑地看着赵柏林,然后浅浅抿了一口,生怕赵柏林的怨怪。

“多喝点,像我一样,来,再喝一口。”赵柏林明白小妮子的胆怯,再次将碗递到她嘴边,看她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赵柏林忙在她背上轻轻拍几下,“别着急,慢慢吃,别呛着!”边说边笑起来。

一直在灶房门口张望的老丈走到赵柏林面前,噗通跪了下来,匍匐着磕了一个头,“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赵柏林忙拉起老丈,“何必行此大礼,举手之劳而已!”说完,又喝了一口,再递到小妮子嘴边,“来,这次慢点喝,小心呛着。”小妮子知道了赵柏林的好意,胆子也大了一些,举手扶着碗喝了一口。

老丈跪在一边没有起身,看着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喝着粥,直到喝完时,赵柏林将碗交到小妮子手上。小妮子捧起碗,埋头进去,贪婪地舔舐着碗底,直到碗底变得光洁如新。

老丈从小妮子手上夺过碗,放在身边,对小妮子说:“雀儿跪下,喊主人,从今以后,他就是你的主人,你的命根子,你的一切

!快磕头!”

小妮子有些诧异地看看老丈,突然嫣然一笑,直身跪起,嘴里喊一声:“主人!”一头磕了下去,扬起了好大的灰尘。

赵柏林有些惊讶,一块饭团竟然让自己成为了一个小女孩的主人,这算什么?拯救黎民吗?自己现在还要为生存忧心呢?

应老三和胡大笑起来,看着赵柏林的窘态,应老三调侃道:“你都和这小妮子一个碗吃饭了,还想什么呢?”

应老二淡淡说道:“你的粮糗可没有多的。”

胡大叹了一口气:“唉,你还真是善心人。”说完,摇摇头,他发现血水依旧顺着大腿在往外洇着,濡湿了一大块。只好又斜靠在床上,让大腿高高地挑起来。

赵柏林权衡一会儿,笑着对老丈说:“让她跟着我,你放心?”

“能跟着将军,那是她的福分!”

“要是以后有个好歹,怎么办?”

“生死由命,我们也养活不住她了!”

赵柏林抚弄一下雀儿灰垢板结的头发,不由得怜惜道:“那就跟着我吧,我有一口吃的,总不会饿死你的。”雀儿仰头看着他,眼里噙着泪水,一把抓住他的衣摆,紧紧的,再不敢松手。

赵柏林对胡大说道:“胡大哥,带上她吧,总是需要一个女孩儿来侍奉汤药的。”

胡大回一句:“她是你的,你自带着便是,何须问我?”

老太见雀儿有了归宿,转身进内屋找寻出一件青灰布衫,几番裁剪,给雀儿罩在身上,臃肿肥大,显见得是大人的衣衫。雀儿高兴地转动身子,上下打量,精瘦的脸上竟然有了一抹红晕。

几个人正说着话,任平从外进来,到现在,他也没有搞清楚,这一群人里谁是老大。只好对着众人一拱手:“诸位军爷,天已晌午,不知可否启程?”

赵柏林到院外看看,一字儿排开六辆车,车后站着数十号人,男男女女都有。

“怎么这么多人?”

“我们原本只有四辆车的货,路上遇见从洛阳逃出的刘家人,他们有两辆车子,带着女眷,有十几口人。他们随我们走一段,到了孟津,过了河就往北去,前往高都、泫氏去了。”任平忙解释道。

应老三从屋内走出来,对着任平吼道:“谁说要走?路上遇见盗匪,如何护你们周全?”

应老二也看着赵柏林说:“往北甚不太平,和商人同行,盗匪来了怎么办?”看来也不愿意护送他们。

应老大没有吭声,他也在看赵柏林。

赵柏林心里也没底,哪里晓得这个世界盗匪的猖獗是如何模样?心里想着人多一些总比人少安全,这些商人南来北往,路上情形也很熟悉,到时候看情况再说,最不济也可以寻一处安生地方落脚。念及此,笑着说:“人多总比人少安全些,我们一路只需护他们人员周全,财物乃身外之物,护不住也就护不住了。”

“这样说来也有几分道理。”应老大点点头。

胡大拄着拐出来,附和道:“走吧,找个位置先安顿下来,总是个死,只求别死的太憋屈。”

赵柏林思虑片刻,对胡大说道:“盗匪怕官军,我们都穿上官军的衣服,路上更太平些!”

“盗匪为何怕官军?”应老三问道。

“盗匪不怕官军吗?”赵柏林反问一句。

众人哄的笑起来,都看着赵柏林,不再言语。

赵柏林将任平叫进院子,指着院子角堆放的衣物铠甲和兵器,让他都装在车上。任平听了也是一阵迟疑,私藏军械可是死罪,可再看看面前的这几位官军,一番斟酌,想来应该没有事,最后只好允了。

四辆车都是人拉着,缓缓前行。胡大腿受了伤,赵柏林把马让出来,着他骑了。雀儿紧贴着赵柏林,一步不落,头都没有回一下,生怕把她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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