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清风剑主

乌海镇是靠近云山的一座小镇。

小镇很小,小到只有一家客栈,名叫来钱。

过往的行人旅客不多,客栈已经很久没有开张了,唯一的店小二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天不住叹气。

天边出现了一个黑点,越来越大,已经能隐约看出大致的轮廓。

店小二揉揉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他纵身而起,冲里面叫道:“老板娘,我们要有客人来了。”

里面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紧接着一位身宽体胖的妇女走出来,冲店小二叫道:“哪呢?”

“那儿。”小二手指着天边。

老板娘看出那是一艘飞舟,她伸出胖乎乎的手一巴掌拍在店小二后脑勺上,小二痛呼出声。

“那是来我们这里的吗?还在天上飞呢,你怎么确定他们不是路过?再说了,这些人怎么可能看上我们这个小地方,要去,也是去滇海城那样的大城市。”老板娘一生没出过乌海镇,只听曾经住店的客人说起过是从滇海城来的,她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小二揉揉脑袋,斜觑着老板娘说:“万一呢。”

老板娘没理他,顾自走进了店里。

小二将标配的毛巾从脖颈上拿下来,扫扫台阶,坐了下去,继续望着天空,眼珠随飞舟的动向而转动。

镇上已经好几天没出太阳了,今天难得红霞漫天,几朵浮云洁白如雪,天空澄澈透亮。那刚从云彩中探出头的朝霞照射在飞舟通体银白的船身上,使它如白昼中的一颗流星那样闪亮。

店小二眼睛不住地盯着飞舟,直到它降落在乌海镇郊外的平地上。

他急匆匆跑到镇口,趴在写着“乌海镇”三个大字的石碑后,偷偷朝飞舟望去。

飞舟上下来三男二女,两位女子穿金戴银,身披彩凤,神妃仙子不外如是;另外几位男子衣着华贵,头上的发冠他还看不出是何材质,但表面看着荧光透亮,必定不凡,与他身上朴素的粗布麻衣有着天壤之别。

小二两眼放光,他闻到了金钱的味道。

等人都从飞舟上下来后,李皓轩将它收进袖里乾坤。

乌海镇是提前约定的会面地点,他遂带着同伴来了这儿。

等预备朝前走了,从前面抄出一个人来,他身材瘦削,脸上堆着笑,赫然就是那店小二。

小二道:“几位客官打哪儿来啊,可需要住店?”

李皓轩道:“我们自行看看。”

小二听他这么说,隐退在一边,在李皓轩等人四处观察的时候,他也远远缀在后面。

乌海镇方圆百里,仅他们一家客栈,到时候这些人还得用上他。

这镇上人都相熟,少见陌生人来,从前他接待的客人也没有像这几人那般不凡,特别是那些琳琅饰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

左丘恬感受到店小二的视线,悄悄绕到景卉身边,低声说:“后面那人好生让人不舒服。”

景卉回道:“他应该没有恶意,我们这次出来太打眼了,他又是没有修为的,恐怕只是对我们好奇罢了。”

左丘恬点点头,拉拉她的广袖,“李师兄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们穿成这样?以前都是怎么轻便怎么来,我还是第一次穿这种衣服。”

她的衣衫一贯以紧身窄袖为主,这套衣裳还是借的景卉的,好在她们身材差不多,景卉的衣裳她也能穿下。

为了方便,她一贯用发带扎着高马尾,李皓轩看了立马让景卉帮她梳了个繁复的发髻,头上簪花戴钗。她好不习惯,自从换了这身打扮,连路都不会走了。

景卉摇摇头,她也不甚明白。

几人一路边走边看,镇上街道狭窄,若是远处有辆马车驶来,行人还得避让一旁,车身才勉强得过。

这道上既没铺设一二石砖,又无专人清理,连日下了几天雨,在踩踏过后早就泥泞不堪。

景卉白净的绣鞋染了泥,曳地的裙摆只得用手提着才能免遭脏污。她朝其他人身上看去,也和她一般。

左丘恬直皱着眉,几位男修脸上也不见好。

店小二在几人刚预备进镇的时候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露出促狭的笑容。

乌海镇街道构造简单,只有纵横两条短街,几人没走多久就逛完了,果然只见来钱一家客栈。

在他们商量的时候,店小二有眼色地凑近,道:“几位客官,这乌海镇方圆百里只有小店一家客栈,若是不嫌弃,可前往歇息。”

听他这么说,几人才知原来这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人是来钱客栈的伙计。

李皓轩原本想着要见到沧浪剑派与修士盟的人,东泽修士最重礼节排面,因此他让大家穿得隆重些,显示出对别派的尊重。

没想到要会面的乌海镇是这个模样,他们尚须洗漱换衣,休整一番,否则只能顶着满身泥污与人相见。

李皓轩见其他人没有反对的神色,遂向店小二说:“带路吧。”

店小二眉飞色舞道:“得嘞。”

他们就站在十字街的分叉口,离来钱客栈不远,很快就到了。还没进店,小二就高声冲老板娘喊叫:“老板娘,有客人来了!”

他这声音洪亮高亢,纵是身在二楼,老板娘也听到了,她以为店小二还是在胡乱吹嘘,打开窗预备破口大骂,瞟到他身后乌压压跟了一群人,立刻转怒为喜,应道:“来了!”

李皓轩等人遂在来钱客栈住了下来。

乌海镇属于锦州大凉国辖区内,平日交易用的是一种名为“大凉通宝”的钱币,他们原也不打算在此停留,再加上要去大城市的钱庄才能换来大凉通宝,只把一些玉珠抵了住店费。

老板娘看着这些玉珠眼睛都直了,他们没办法找零,李皓轩又大方,整颗整颗地给,远远超过他们住店的价钱。

李皓轩用东泽修士联络通用的云呼镜给修士盟的袁成通了信。

袁成此时也带着人御剑而来,他们于傍晚到达了乌海镇,一落地就直奔来钱客栈而来。

景卉被通知要去大堂迎接修士盟的人,急忙整理衣饰,从客栈二楼下来。她坐立不安,既高兴马上就可以见到小金丝猴了,又忧心它的状况。

袁成带着人进来时,老板娘和店小二并客栈的大厨在后院吃饭,他们今天还有闲心沽了酒来喝,对景卉等人不吃饭一事也并不惊讶,只当他们平日都喝仙风玉露,看不上他们的粗食。

李皓轩不认识袁成,之所以能准确地判断出这一行人是修士盟的人,是因为他们身上都穿着统一的黑色锦衣,袖口和领口绣着金色飞花纹。

袁成在他们中气质最为出众,他的五官单个拿出来并不亮眼,但长在他那张脸上平白为他增添了七八分帅气。

玄阳宗几人早已换下了花哨的衣裳,换上不失体面的轻便服装。

原本坐着的几人站起来,李皓轩打头阵,他向袁成拱手道:“在下玄阳宗李皓轩。”

袁成同样回了一礼,在寒暄过后,他和李皓轩单独进了一间房。

其他人仍站在楼下。

景卉将修士盟来的十人暗中观察了个遍,没发现金丝猴的踪影,心下焦急起来,又不好与人细说,在座位上独自琢磨该怎么与李皓轩说此事。

左丘恬挨她坐着,原本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见景卉没有太多搭理的意思,止了声,和众人一样,喝客栈提供的苦茶水,又分出一丝心神望向楼上李皓轩和袁成在的位置。

除了李皓轩和袁成外,他们都不清楚任务的具体内容,只是听指令行事。

等了一个时辰才见两人从二楼出来,看样子已经达成了共识。

见李皓轩下楼来,玄阳宗几人俱都围上去,问详细情况。

李皓轩道:“今日先在这里休整一晚,明早出发去云山。”

景卉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踱步到李皓轩身边,悄声说:“师兄,我有事情找你。”

她将李皓轩引至客栈厨房,此时已到中夜,老板娘等人早就歇息了,厨房没人,正好方便他们讲话。

景卉开门见山道:“他们是不是没带着小金丝猴一起来,除了佩剑外,每个人手上都是空的。”

“我问过袁成了,他说金丝猴在他们那儿照管着,等事情一结束,马上就会将它还给我们。”

听他这么说,景卉只好作罢,和李皓轩告别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一早,洗漱过后,不等向老板娘道别,众修士便拿出飞行法器,飞身朝云山而去。

在场修士都御剑乘风而行,只有景卉坐在玉葫芦上,显得太与众不同,大家经过她身边时都忍不住伸眼看一眼,连冷峻的袁成都注意到了她。

他们御剑飞行的速度很快,修为又高出景卉一大截,她使出全力也跟不上他们。

李皓轩看她飞得太慢,将她带到自己的飞剑上,两人同乘一剑。

乌海镇离云山不远,他们没多久就到达了目的地。

一到云山脚,一股不详的气息扑面而来。

蜀中这块地界在冬天会被大雪覆盖几个月,山上没有常绿树木,几乎都是枯黄的景色。

和其他山峰相比,云山别具一格,别的山头早就白茫茫一片,它却绿油油地,分明在提醒着过往的行人,这座山上有点什么。

李皓轩和袁成都知道金丝猴是云山上唯一活下来的物种,这片绿色给原本就充满迷瘴的山峰增添了几分危险,他们脸上的神色都凝重起来。

经过昨天的交谈,李皓轩知道他们还要等沧浪剑派的人来了,才可以正式进山。

两人没有下令,跟着他们的人也不敢贸然行动。

已过卯时三刻,他们等的人还没来,袁成眉头紧皱,显得有点不高兴。

李皓轩到没表现出什么,他来之前,姚玄千叮咛万嘱咐,他们玄阳宗只是起个辅助作用,大头还是要看修士盟。

他只有两个任务:一是将金丝猴完好无缺地带回山;二是保证师弟师妹的安全,玄阳宗的人一个也不能少。

昨夜李皓轩将玄阳宗几人叫到房里嘱咐了一番,不管出了什么事,最重要的是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要一个劲儿往前冲。

云山危险重重,他们也不打算走在前打头阵,为修士盟的人提前扫清障碍。

这种安静等待人的时刻,玄阳宗几人毫无怨怼,修士盟的人却显示出不耐烦来。

又过了两刻钟,就在袁成的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从天降下一个人。

那人身着水蓝色衣袍,身负一柄桃木剑,发丝在微风的吹动下飘然而起,一举手一抬足间飘逸潇洒,再配上天神雕刻般的五官,见了他的人免不了赞叹一声:好一个英俊的美男子!

袁成对沧浪剑派迟到一事心中不满,他原本想发作一番显摆显摆修士盟的威仪,见到来人的那一瞬间却哑了火。

他见人都来齐了,上前一步面对着众人说:“想必大家都听说过蜀中云山”,他伸手一扬,“就是我身后这座。没有元婴以上修为的人,进去了就不一定出得来了。”说到这里,他有意识地望向景卉。

景卉暗中叹了口气,她真没料到这其中就她一人只有金丹修为,还是初期,远远够不到元婴的门槛。

但此时也只好厚脸皮地听着,进山后,她只要不拖后腿就行了。

袁成给修士盟中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掏出一个灵兽袋,解开袋上的法印,从袋中掏出一个活物,将它拿在手中。

景卉看出那就是小金丝猴。

它的状态显然不好,毛发黯淡,眼睛紧闭,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晕了过去。

她很想现在就冲上去,从那修士手中抢过,将它抱在自己怀里细细查看,但她同时也知道,这种举动在当下的场合有多么不合适。

袁成继续说道:“就目前所知,云山的生灵只剩下这只猴子。”

除了李皓轩和沧浪剑派的那名修士,其他人听了袁成这句话都震惊不已。

在药峰时,景卉只知道金丝猴受过伤,尚不知它来自蜀中云山。听袁成这么一说,她对它更增加了怜爱之情。

若真如此,云山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们这次的任务主要就是进入云山调查清楚此事。”他将沧浪剑派的那位修士介绍给大家,“这位是沧浪剑派瑶光真人的弟子沈清淮,沈道友。”

又向沈清淮介绍李皓轩等人。

左丘恬带着八卦的表情靠近景卉:“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沈清淮呀,长得真是一表人才,不愧于他下一代清风剑主的名号。”

景卉平日虽少与人交谈,但玉霞峰弟子闲暇之余也爱互相拉扯着说闲话,她听峰上弟子说起过这沈清淮。

他的名头在东泽近三十年来极为响亮。

不提他沧浪剑派瑶光真人弟子这一项身份,就数他是下一代的清风剑主,东泽任一修士听了,再健硕的身躯也会震上一震。

他身上唯一让人觉得遗憾的,就是没有丰厚的家世,只是一个穷山沟里出来的穷小子。

和清风剑比肩的就是那明月剑。

这两把兵器不在东泽神兵排行榜上,但也人尽皆知。

神兵排行榜上的那些利器,要想换主,须得等前主人死去后,得到无主兵器的认可才行。但清风明月却不属于任何人,它们专为守护东泽而造,每一百五十年换一任主人,被选中的下一代接任人会倾东泽修真界之全力,培养成材。

景卉自言自语道:“不知什么时候可以见到那明月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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