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环境中,逐渐传来一道脚步声。
脚步声中隐含着一丝急切却又不失节奏,特有的四平八稳。
何晚头也不回,“强叔。”
停下脚步后,纪强沉声说,“刚刚有两个人一直鬼鬼祟祟跟在你们身后,现在往陆迟的方向去了。”
何晚恍若未闻,双眸微眯,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眸中才闪过一丝淡漠,好看的眉头微皱。
“有个板寸头?”
“是。”
“带过来,别打扰到他。”
......
张度玮本想等聚会一结束,就去找陆迟打场酣畅淋漓的架。
只不过,中间出了点差错。
一是犹豫,二是陆迟竟跟何晚走到了一块儿。
其实张度玮心里很清楚,陆迟跟张君雅根本扯不上半毛钱关系,但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那两人常年包揽年级第一第二,怎么看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学校也曾有过一些谣言。
但对于陆迟那人,张度玮还挺有好感,为人和善真诚,最关键的是没有用有色眼光看过他。
这才是他一直没对陆迟下手的原因。
而陆迟确实猜得没错,导火索就是昨日的偶遇张君雅。
罪因:两人不仅私下见过面,竟还呼吸了同一个地方的空气!
这叫人怎么忍得了。
再三踌躇之下,张度玮还是没放弃,决定找陆迟面谈,谈不拢再碰谈。
苦苦等待那两人分道扬镳后,当他准备出手的时候,突然就从暗处窜出个人将他和朱进京制服了。
张度玮见识不小,也认识不少真正混社会的人。
可自那灰衣汉子一出手,他就断定这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
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轻易的被人制服。
其中差距,就像一个手持利器的壮年男人和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
那灰衣汉子也没说什么,沉默寡言,似是要带他们去一个地方。
随着周边环境的略显熟悉,张度玮脑中才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纪强停下脚步后,跨步立在一旁,神色不怒自威。
英雄救美的桥段......虽迟但到。
张度玮一扭头,就看见了那道披着月色的娇俏身影。
都已经到了这里,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他为人不笨,只是轻狂惯了,秉承能动手尽量不动口的理念。
但他仍有些怀疑所谓的眼见为实,印象里的书呆子陆迟,怎么可能跟这个刚来乌城不久,身后有着强大背景的女孩儿扯上关系?
而且,关系明显还不一般。
张度玮渐渐镇定下来,瞥了眼身旁瑟瑟发抖的朱进京。
他深吸一口气,“让他走。”
朱进京明明胆子小得很,但就喜欢跟他屁股后面凑热闹,回回白给。
见何晚没有开口的意思,张度玮绷着脸,脑中千言万语翻滚,嘴里却吐不出半个字。
所幸,何晚蓦地转过身,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一个很平静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起伏。
可张度玮却觉得它像一把无声利刃,将自己缝得严严实实。
眼神里的狠戾,他只在自己的父亲张台南身上见过一次,至今忘不了。
“强叔,让那个胖子走。”
纪强让开道来,眼观鼻鼻观心。
朱进京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又觉自己一个人走了是不是不够义气?
他先偷瞥了眼看着就不好惹的纪强,随后,一拳重重拍在张度玮胸膛上。
“玮哥你放心,我明年一定给你......”
“滚。”
张度玮瞪他一眼,后者才灰溜溜的跑了。
何晚这才抬眸,打量几乎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张度玮,神色淡淡。
“你想做什么?”
难免迟疑了下,张度玮还是将缘由简洁的讲了出来,且不说现在受制于人,何况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说得磕磕绊绊,何晚也没有在意,只当是被纪强吓着了。
思索半响后,似想到了什么,她神色古怪的看了张度玮一眼。
冲破灰暗的云层,雷声顿起,淅淅沥沥的击打出平稳的节奏。
这场雨终是不期而遇的来到了。
何晚随手抹掉细长手臂上的一颗雨珠,眸中闪过思索。
这世上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或威逼利诱,或查漏补缺。
但最简单的是找出对方的把柄,一劳永逸。
很快,何晚语气淡淡,“你家里那点破事我都清楚,以前是徐志国想管但没能力管,现在......”
半真半假,点到即止就好。
张度玮心中却猛地一震,其实这就是他想跟何晚打好交道的根本缘由。
乌城人都知道自己父亲是土霸主,他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不好的勾当。
从小到大,张台南对他都是放养的状态,毫无亲情可言。
可越是这样,张度玮就越想跟父亲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人,想得到认可。
所以才自告奋勇来到这场聚会。
此时此刻,听着何晚似带暗示的话,他急了。
不等他缓和心绪,何晚再添一把火。
“张令欠了你们多少钱?三十万?五十万?”
怎么也没想到连这个都知道,张度玮脸色难掩震惊,三言两语就被唬住了。
若从一开始就跟着对方的节奏走,注定回不了头。
何晚似忽然想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眉头紧蹙。
“张令欠了你爸这么多高利贷,就这么饶了他?”
“所以,是为了张君雅,你去求了你爸......不对,据我观察你应该还没有得到她。”
“你帮了她家天大的忙,怎么可能不要回报。”
这些话与其是说给张度玮听,倒不如说是何晚自己心里的疑窦,推测。
短短几句话,如同一支快箭将张度玮牢牢钉在墙上。
顿时如临深渊,环环相扣的打击接踵而至。
他没想到,有人能从细枝末节中影射出事情的大概。
既惊叹何晚的猜想,更多的则是被人发觉心中秘密的恐慌。
张度玮毕竟还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心智难免不够成熟。
瞧着何晚不似作假的困惑神情,他心中愤懑,大声吼道:
“我是喜欢她,但那又怎样!”
“难道你现在帮了陆迟,还会去找他要所谓的回报?!”
吼出这一嗓子后,张度玮才反应过来自己因一时激动,竟流畅的说出这么多话。
面对这咄咄逼人的反问,何晚怔了怔。
她缓缓侧过身子,神色缓和了许多。
“你走吧。”
天色晦暗不明,张度玮看不清她的神色,有些犹疑不定,“刚说的......你能做主?”
......
张度玮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
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情,就像自以为隐藏在心里的秘密,却被人轻而易举的就揭开了。
在诸多情绪中,还蕴含着一丝解脱。
他追求张君雅也快两年了,后者一直保持着不温不火的态度。
直到前不久她求上门来,才了解到她父亲竟向自己父亲借过高利贷这件事。
在那一刻,张度玮只觉灵魂都变得轻飘飘的,脑中只余一个念头。
完了,全完了。
从明面上看,两者间的关系风水轮流转,是该换个板凳坐一下了。
但实际上,在女孩儿心里会怎么想那件事,会不会猜疑是陷阱,是算计,是为了让其妥协。
可方才吼出那一嗓子,张度玮将心里所有的憋屈,全都抛洒出去了。
起码他问心无愧。
随手抹掉眼皮上的雨珠后,他双目一凝。
雨中的一道肥硕身影若隐若现,不外乎是此时最好的安慰。
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去,不远处那道娇俏身影仍在雨中,如同雕塑。
这女的......不好惹。
......
天气愈发阴沉,雨势渐急。
“水哥......”
略一沉思,纪强沉声道,“真要动张台南?”
“骗他的。”何晚淡淡一笑,停顿了下,“你不是前段时间给何三水推荐了一个司机?那天无意中听你们讲的。”
纪强不禁摇头失笑,何晚的聪慧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
“强叔,你先回去,我回家去看看。”
狭长眸子里倒映出三月春风,何晚静静望向不远处的一条街道。
雨中朦胧不清,纪强顺着视线望去,只能看见一阵荒凉破败,最终还是憋回了想要说的话。
......
......
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离高考仅剩下一周了。
晚自习已经下了许久,学生们大多走得七七八八。
教学楼里却还能隐约看见些许微弱的亮光,暗淡如萤火,清寒月光倒映出一张张肃然面孔,他们无一不奋笔疾书,争分夺秒。
在每个人的眸子里,皆透露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彷徨。
校园内的一条幽静小道上,墨青色的石砖蕴含着一股子陈旧的年代感。
一道清丽身影轻快的踩过石砖,喜悦溢于言表,身后还有一名大男孩,不紧不慢跟着。
“小迟子,你快跟上来!”
“你慢点,才出院多久,就想回病床上躺着了?”
少女回眸一笑,宛若烟火,刹那芳华。
“是是是......你说得对。”
少女双眸微眯,路灯下的大男孩有些惝恍,看不真切。
......
......
待陆迟拐过街角,逐渐回过神来。
总有些看似不起眼的事物,却能轻易触动内心深处的那根弦。
那些点点滴滴的记忆,在某个时刻总是不期而遇。
前世,高三时段的他还是个羞涩小男孩,与何晚没多少交际。
记忆里,在高考前夕何晚住院期间,才导致两人关系升温,随后在大一才真正走到一起。
往后两年,陆迟的想法也就如同一个坠入情网的普通大男孩,不曾说及谈婚论嫁,也未有过对未来的展望。
都说女人是一个男人成熟的催化剂,现在想来不无道理。
自临近大三那年女孩儿出国后的杳无音讯,大学毕业后跟徐飞扬两人的社会磨砺,直到后来的小有成就。
回首望去,似乎从那个时候开始,陆迟才逐渐走向成熟。
那会儿的徐飞扬也没少自嘲,说他俩快三十的人了还是光棍一条。
陆迟倒没觉着有什么,不否认有旧情难忘的成分,但更多的原因是没遇见那个对的人。
不愿将就罢了。
那会儿他的各方面条件还算不错,相过亲,听人介绍过几个,最后却因各种各样的缘由未能走到一起。
他当时曾想......若再找不着中意的,大概也是要成家的。
没敢奢求太多,能找个相看两不厌的,能陪着说话的,可能也就是最好的结局。
可最后,老天还是给他开了场国际玩笑。
不难推测,像何三水那样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忽视他的存在。
包括曾经徐飞扬下意识的隐瞒,以及何晚从未透露过只言片语的家庭,或许都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也不知,女孩儿到底承受了多少压力?
伤春悲秋这四个字跟陆迟不搭调,只是难免有些感慨。
人的一生中总有些未知,且恰恰是那些未知,编织成了美妙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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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