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昭蘅紧赶慢赶,到了国公府时,安静柳已经等了些时候了。

安静柳没说什么,少年人分离总少不了别绪伤感,瞧出她眉间隐隐有愁色,笑道:“他早年在军中,一待就是几个月,早已习惯军中生活。如今只是去布兵,十几日就回来了。”

昭蘅点了点头,努力地抿出一丝笑:“最近天儿太冷了,他还成日奔波,年也不能一起过,军中待得多寂寞。”

晚辈恩爱,长辈总是乐见的,安静柳宽慰她:“男子汉大丈夫,在外多历练也是好的。早年他还是个孩子,我经常带他远走出游,大冬天还在山洞里露宿过。他没那么娇气,你把心收回去吧。“

昭蘅不再想了,拿起案上的书看了起来。

天擦黑时,侍女摆了膳食上来,昭蘅才吃了一口碗里的炙肉,她却又没来由的想起菜市口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男人。

她放下碗,歪过头捧着痰盂吐了个干净。

“阿蘅?”安静柳皱眉。

夜风习习,静安小筑清净寂寥,下人爬着竹梯将灯笼挂在檐上。

时近新年了,悬挂在屋檐下地灯笼都是簇新鲜艳的。

昭蘅扶着桌沿,神情恹恹地捧着侍女端上来地茶盏漱口。

“阿翁,我没事。”昭蘅回头看着安静柳说:“前几天我受了寒,有些不舒服。”

安静柳道:“快要过年了,你仔细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的。”昭蘅点点头,到底还是没把菜市口发生的事情告诉他,笑着给他布菜:“您尝尝这个。”

昭蘅在国公府用过晚膳后,才动身回宫。谏宁在门口等候她,上了车后,他骑马隔着车帘禀报。

“那几个人已经审过了,他们原本都是市井流民,让人收买了专门在菜市口闹事的。”

菜市口那烈火烧人的一幕,人肉焚烧后的臭气,还有周遭百姓凄厉的哭喊声,一直在她耳边浮响。

“背后的人抓到了没?”昭蘅问。

谏宁摇头说没有:“他们似乎料到我们会循着这条线追查,并未留下马脚。”

昭蘅应了一声,放下厚重的车帘,将风雪和喧嚣挡在外面。

昭蘅知道这是件有预谋的骚乱,背后之人欲挑起百姓对李氏皇族的不满,动摇民心国本。

可是她想不到他们竟然丧心病狂至此,接连安排了四五起这样的事情,都是前朝旧臣当众控诉对朝廷的不满,而后或是自焚、或是跳楼、或是触墙而亡。

他们用这样血腥的方式误导百姓李氏不仁,戕害旧臣。

朝野上下一时间人心惶惶,市井里对此事的议论更是甚嚣尘上。

在有心之人故意诱导下,甚至有百姓群情激奋地围了京师衙门的大门,要为“忠良”讨一个公道。

谣言一旦传开,再要压下就难了,因为在百姓心中已经先入为主,颠覆一个人的认知是何其艰难的事情?

更不能以武力镇压,否则

更会加剧百姓的恐慌。

如何才能破局呢?昭蘅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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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言是无形的刀,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将对殿下十分不利。

她每日打街上走过,听到百姓对李氏皇族的议论,对李文简泼的脏水,她就觉得痛心。

一个为家国、为百姓殚精竭虑的储君不应该承受这样的污蔑和误解。

他心中有着日月山河,想着要创造一个人人安居乐业的盛世。他所要守卫的万万千千子民,不能从背后往他的心口插刀子。

她绝不允许。

“莲舟,为我研磨。”昭蘅走到案旁坐下,她最近久不在书房温书,案头砚台内的墨已然干了。

莲舟询问:“快到睡觉的时辰了,您还要写字吗?”

“不是写字。”所幸案头还有裁好的纸,她用镇纸将宣纸压好,缓缓提笔。

莲舟虽然充满疑惑,却还是乖乖听话走到案头为她磨墨。

“林嬷嬷,你去把谏宁叫来。”昭蘅一边埋头奋笔疾书,一边吩咐林嬷嬷。

林嬷嬷提醒她:“娘娘,您现在一个人两个身子,还是要以身子为重。”

“我知道。”昭蘅笑了笑:“林嬷嬷,没人比我更珍爱自己,我心中有数。”

她性子温和,所求最多不过一个安稳,向来不在乎他人如何议论。

总归不管旁人如何议论,丝毫不会影响她的生活。因她原本就从泥潭里爬出来,遍体泥淖,又何妨再多一缕墨色?

但自认识李文简那天起,他在她心中便如同高洁的月亮,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而现在,这些人肆无忌惮的往他身上泼脏水。

她不想叫人污了他的清白,哪怕一丝泥垢也不能容忍。

这些时日,都是他呵护她、陪伴她,让她在黑暗里有了向上向光明的力量和勇气。

现在,她没办法沉默,没办法等待,没办法看着看些污言秽语沾污他的洁净。

她,也想要为他做些什么。

眼前的女子目光十分坦荡坚定,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林嬷嬷定定看着她,只好点头应了声“好”,便转身走了出去。

谏宁很快就从外面进来,他看着书案前奋笔疾书的女子,她洋洋洒洒已经写满大半张纸。谏宁眯着眼看清纸上的字,写的都是李氏这些年来的政绩。

她用的都是市井通俗之言,只要识字,基本上都能看明白。

“娘娘,他们背后搞的这些小动作成不了气候。”谏宁瞥了她一眼道。

“民为邦本,动摇民心便是动摇国本,祸患常积于忽微,今日他们敢围堵衙门,明日便敢开城。市井百姓大多没有自己的见解,只知人云亦云,受到鼓动便容易群情激奋,若不加以指引,任由他们被包藏祸心之人牵着鼻子走,迟早有一日会酿成大祸。”昭蘅头也未抬。

谏宁沉默片刻,又问:“娘娘要我做什么?”

“等我写完之后,你连夜将这些纸送去印刷

,明天一早便送去闹市,找几个说书人,让他们照纸说书,将这些事情传得越广越好。”昭蘅道。

说话间,她已经写完一张纸,她揭过纸张放在旁边。谏宁拿起桌上的功过书,有些不解地问:“这个当口,会不会太微妙了,反而引起百姓反感?”

“会。”昭蘅肯定地说:“愿意相信的人会信,不愿相信的人会妄加揣度。”

但谣言从诞生之初便像一盆漆黑的墨水泼在洁白的布上,永远也不可能一下子洗得干干净净,只能一点一点,反反复复地搓洗。

谏宁神情惊讶,抬眸望向昭蘅眼中的坚决,忽然明白她的意思。

天下百姓并非都相信叛徒的一面之词,至少要给这部分人一个交代,争取他们的支持。

“我先去找人。”谏宁将那张纸折好,天亮之前他必须找人誊抄,还要安排人到市井传唱,事情并不轻省。

昭蘅道:“好,余下的我写好了让飞羽给你送去。”

入了夜的同州衙门,圆圆的灯笼被搁在廊上,昏黄的灯光照见圈椅内李文简的身影。

白日忙完布兵事宜,夜里同州布政使庆贺太子殿下亲临,吵嚷着要宴请他。

李文简坐在上首,身后灯笼投下圆圆一片光影落在他足尖,他微微扬起一点笑,那眉睫看上去温和清淡,温声道:“诸位为国守关隘,数年如一日,百般辛苦,这一杯我敬诸位。”

孙跃原是山野村夫,一把子好力气,www.youxs.org,因不习惯京中的生活,当初特意奏请陛下守关隘,在同州过着自在潇洒的日子。

为官十余年,大字还是不识几个,性情粗豪耿直,吵嚷道:“我们当初辛辛苦苦跟着先帝打江山,肯定要把它给坐稳了。这是我们分内的事,咋就说辛苦了?”

说罢,他嘿嘿笑了两声:“我在这里待得自在着呢,同州酒好,肉肥,女子生得美,又热情奔放,跟别地儿的不一样,我给殿下挑了几个绝色,您尝尝鲜。”

李文简听了皱眉,正要推拒,孙跃一拍手,几个衣着清凉的女子鱼贯而入。

几人在雪天穿得清凉无比,雪白光洁的臂膀罩着轻薄纱衣,在光影下若隐若现,浮动着羊脂白玉般的光泽。

孙跃手撑在下颌上,看得直咧嘴,对李文简说:“上次陛下给我写的信中说,殿下东宫添了个良媛。”

他看了眼李文简,挤着他的浓眉大眼说:“现在知道那种不能自拔的滋味了吧?”

李文简执着酒杯的手轻抖了下,洒出些许酒液,他无甚语气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孙跃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那你睡了个什么?”

孙跃这人,豪爽是真豪爽,粗鲁也是真的粗鲁。先帝和父皇训了几十年,也没把他训好。

“孙叔。”李文简颇为无奈地叫停他,捏着酒盏抬了抬手,屋顶的灯越发照出他如玉的闲雅之气,他笑道:“多谢你的美意,只不过我无福消受春恩,只能辜负你的美意了。”

白玉酒杯抬高,喉结轻轻滚动,那口酒便滑入喉中。

“我不胜酒力,便不奉陪了。”李文简谈笑自若,边说边站起身,系上大氅绦带道:“诸位请尽兴。”

孙跃看着他逐渐走远的背影,嘀嘀咕咕说:“怎么祖孙代都这个德性?以前没睡过,不要便罢了;尝过滋味了,怎么还是不要?”

顿了顿,他恍然大悟:“我就说嘛,京城那些矜持端庄的高门贵女没什么意趣。还是同州女子好,那花样儿多得……”

他意犹未尽地啧了两声,感叹太子殿下福薄,抬手将跳舞的女子召来身旁陪他饮酒。

李文简回到住处,坐在桌前慢饮姜茶,刚捧起被子,牧归进来禀报,京城内最近发生的事情。

他听后怅然地哦了声:“不必理会,功过自有人心评说。百姓之口如江河水流,宜疏不宜堵,待我回京之后再说。”

牧归道是,领了命出去回信,秦昭正好捧着个匣子往屋子走来,正好跟牧归错身而过。

“殿下。”秦昭到了近前,将盒盖揭开道:“临行前良媛为您备了栗子酥,说您有时候应酬喝酒,要垫垫肚子。”

他捏起一块来,对着灯光仔细审视,看了片刻就着姜茶吃下。

清香熟悉的食物垫饱了空荡荡的胃,令人浑身熨帖。

他转身踱到书桌前,银白的月光铺陈开来,光华流转若银。

他舒展了下筋骨,冲着漫天月华长吁了口气,突然想给她写上一封家书。

援笔舔墨,却又觉得才思枯竭。

有说不完的话,真正提笔又不知该从何写字。

羊毫笔尖承受不住饱满的墨汁,在墨点将要坠落之前,他终于落笔。

最终,眯起一双笑眼,只写下寥寥数字。

——今夜十六,月光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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