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的父5

由于遭受颠覆认知的巨大冲击,水中月当场精神崩溃,她又哭又笑,面部表情抽搐扭曲:

“原来你就是「母巢」,你骗我……我这么信任你,你却骗了我!杀了你,我就能通过试炼了……对吧?我要杀了你……”

水中月的身形摇摇欲坠,她踉跄地走到林执面前,双手掐住他的脖颈,林执的脖颈又细长又白皙,导致水中月产生握住易碎瓷器的奇妙错觉,似乎只要她的手指稍微用力,这具脆弱精美的艺术品就会被她轻松地摧毁。

林执并未躲闪,任由失控的水中月竭力后昏倒在他的怀中,找了处较为平坦的地势将水中月放了下来。

林执衷心希望水中月能够与妹妹团聚,也很清楚仅凭水中月孤身一人通过试炼的概率很低,可惜他不得不在此和水中月分别。林执摘掉绑头发的皮筋,塞进水中月的手里,身后的怪物张开流淌着腥臭粘液、尖牙成圈密布的巨口,眼看它就要扑上来咬掉水中月的脑袋,被林执挡了一下,怪物敛起骇人的锋利口器,灰溜溜地钻入茂密的树林中。

除去死亡的彪哥,目前身份不明的试炼者仅剩雄鹰和奇美拉,「旧父」只可能是这两人里的某一个,但要在这么一座荒山上找人绝非易事。

眼下最让林执无法忍受的还是这些触手,它们冰凉、湿滑、黏腻,甚至试图钻进他的身体里——林执厌恶地一把薅住这些恶心的触须想把它们甩开,却在余光掠过壁刻内容时变了主意。

「旧父」的本体是一只体型没有体积限制的巨大怪物,「旧父」的触须会「污染」正常的「信徒」,导致他们变成怪物,既然山上依然存在着拟态成藤蔓「污染」「信徒」的触手,说明它们都源自「旧父」,理论上只要找到这些藤蔓的尽头,就能找到「旧父」本体。

如果强行忽略这些软体生物令人反胃的触感和形状,它们的行为和犬类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壁刻上的藤蔓被烧尽后火光渐熄,暗夜再次倾轧在大地之上,林执抓住触手,摸索着朝它们的根部走去。

即使预想过「旧父」的触须长度会非常惊人,但林执实在走得太久了,好几次他都险些从崖边坠落,是触手及时缠住他才幸免于难。

最让林执哭笑不得的是,这些恶心鬼们还懂得邀功,每次救下他后就会蹭他的脸颊撒娇,还有更过分的要钻他嘴,蹭得林执满嘴满脸都是粘稠腥臭的分泌液。

当触手第四次向林执索吻未果,林忍无可忍地将触手绑成一朵蝴蝶结,即使它们看起来就是坨没脑干的腔肠动物,但从触手们的行为看来,应该稍微有点接近于狗的智商,林执质问触手:

“你们是不是故意耍我?”

触手灵活地恢复原状,继续死皮赖脸地缠着林执,林执冷冷地问:

“你们不会真觉得自己很可爱吧?”

这次触手的行动明显带有报复意味,如绞索套住林执的颈部恐吓地收缩,林执不为所动:

“闹够了就带我去找你们的主人。”

一根触手悄无声息地卷住林执的脚踝,林执第一时间尝试挣脱,却被触手倒吊在离地四五米的树杈上。就算林执的身体柔韧性比普通男性要好,在没有着力点的情况下让他仅凭核心力量对折身体根本做不到。

“你还活着。”

树干上方传来声音略微有些粗粝的冷漠男声,林执听不出来是谁,只得吃力地摆荡着身体,试图看清站在树枝上的男人:

“谁?雄鹰?”

对方并未回答,瞬刹的失重过后林执的身体被重新摆正,他强忍住天旋地转的晕眩感,却看到了一个成年版的奇美拉!

“你长大了?”

——甚至比林执还要再高出一个头,从体型上造成的压迫让林执心虚地后退两步。成年后的奇美拉产生的失真感更重了,太过完美的脸,完美得超越真人,反而让林执有些头皮发麻。

在奇美拉的头顶,显示着「旧父」。

奇美拉是「旧父」,就意味着林执要杀死奇美拉,才能完成任务。

“这副身体比较方便。”

“你究竟是什么人?”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奇美拉绝对不是人类。

“通过试炼的「登梯者」才有资格知道我的身份。”

“火是你放的?”

“是我放的,”奇美拉坦然承认,“只有这样你才会来找我。”

林执眼皮一抽:

“什么意思?”

“是我选择了你成为「母巢」。”

——所以「信徒」受「污染」变异成怪物或「母巢」,根本不是随机事件,而是由「旧父」决定的。

“为什么会选我?”

以林执对奇美拉的粗略了解,他不是那种点乌龟点到谁就选谁的类型。

“我点乌龟选的。”奇美拉说。

“……”

“开个玩笑,”奇美拉没有什么温度的目光驻留在林执的脸上,“因为选择你作为「母巢」通过试炼的可能性最大。”

林执敏感地抓取到奇美拉话语中的关键信息:

“谁通过试炼?”

“你和我。”

“其他人呢?”

奇美拉不以为意地说:

“我不在乎。”

林执捧起奇美拉艺术品般完美的头颅,平静地问:

“如果我必须杀了你,才能通过试炼呢?”

奇美拉如依恋母亲的孩子,将白若霜雪的脸庞贴进林执的掌心里:

“那就杀了我。”

林执心脏猛地一颤,胸口蔓延开细细密密的隐痛,仓皇地抽回手:

“或许有别的办法……”

“我也有要杀的人。”

林执和奇美拉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林执颇为意外,倒不是因为听到奇美拉要杀人,而是奇美拉杀人还要告知他。

“你要杀谁?”

奇美拉没有直接回答林执:

“所有试炼者按照生存立场,可以划分成两个阵营:「祭司」和正常「信徒」同个阵营;受「污染」的「信徒」、「母巢」、「旧父」是同个阵营。我要清除所有可能阻碍我们通过试炼的人。”

林执心领神会:

“你要杀死「祭司」?”

奇美拉“温馨提醒”:

“还有「信徒」。”

“剩下的「信徒」不会对我们构成威胁,”林执有些不自然地将凌乱的发别到耳后,眼神闪烁,“没必要费这个力气。”

奇美拉玻璃似的眼珠机械地在眼眶里转动:

“你爱她?”

林执对奇美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感到诧异:

“怎么可能?!”

“你明知道她根本没有能力通过试炼,却舍不得放弃她,又不允许「旧父」的子民们吞噬她,还想着救她,这不就是爱!”

奇美拉竟然还觉得委屈,显然他的心智并没有随着体型成长。

“我并不爱她,她跟我处境相同,都在找自己的亲人,所以我希望她能通过试炼和她的亲人团聚——”

奇美拉毫不留情地打断林执:

“不够强大的善良都只是自我感动的伪善。”

“随便你怎么想,”林执并不想在此时和奇美拉起冲突,“我能帮你做什么?”

“我无法感应「祭司」的存在。”

林执耸耸肩:

“你都感应不到了还指望我?”

“你可以。”

“我怎么不知道我可以……”林执小声嘀咕。

“你是母亲,你可以感知到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无数根漆黑的触手从奇美拉背后失控般地涌出,雪白的圣洁和污秽的邪恶如此自然地融为一体。

“接受我,母亲,”奇美拉伸出双臂,将林执拥入冰冷的怀抱中,“让我进入你。”

不堪的回忆瞬间涌入林执的脑海中,他用尽全力推拒着奇美拉:

“放开我——”

“不要推开我,母亲。”

奇美拉每次称呼林执为“母亲”时,像是没有感情的AI拙劣地模仿人类情感,机械又僵硬,林执越是挣扎,奇美拉加重手臂力道,几乎要将林执的瘦腰生生箍断。

“呼吸,感受我。”

和这些令人作呕的异形生物相比,林执的身体与孱弱的鸟雀无异,他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再次被强大的界外怪物侵占身体。

“不……呕唔——”

触手争先恐后地钻入林执的喉口中,林执怀疑自己的五脏六腑已经被挤压得移位变形,泛滥的眼泪和腥臭的浊液打湿他的脸和头发,肺部氧气逐渐耗尽使得林执无意识地翻起白眼。

而怀中的奇美拉也化作一团臃肿腐烂的污泥,顺着触手进入到林执的体内,与他彻底合二为一。在和奇美拉融为一体的刹那,林执的意识领域达到前所未有的宽度和广度——甚至是更高的纬度。

在林执受「污染」变异为「母巢」时也曾有过类似的体验,只是那时他根本无法理解这些由时间、空间、物质所构筑成的巨量信息,林执完全不能用人类文明中任何一门语言去确切描述构建在识域中能够主宰世界的权能——

[这是属于「旧父」的权能,「神」的权能。]

脑海里响起奇美拉的声音,林执直接能够通过意念和奇美拉对话,他的身体成为一具完美的容器,他的感官不再被□□所限制。

林执蹲下身,张开双手平放在潮湿的土地上,阖起眼。

无数根仅有手指粗细的触手从林执嶙峋似丘峦的脊骨中破体而出,朝四面八方伸展开去,织出一张庞大的络网,所有生命都在林执的掌控中。

他感应到无数生命的窃窃私语,风的低语,树的低语,土地的低语,深海的低语,哪怕是一只在叶片停驻的飞虫,它的声音也如雷轰鸣。

林执蓦地睁开眼,漆黑如镜的瞳孔中裂开一道猩红的竖缝。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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