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小童事先得了顾颉秋在手背拍了三下的提示,见顾颉秋引林大林二追入草丛,不及细想,赶紧从另一边小路,往村里方向跑。
此时,暮色四合,山野之地,阴影斑驳,一路看得不甚清楚。
小童连滚带爬的,走了好久一会,忽然被藤蔓绊住脚跟,摔了个狗扑屎。
他从地上坐起来,忽然想到:“我逃这么急干么,他们又不是找我。”
他年纪虽小,却非愚笨,此时哪能不明白林大林二所谓“放火烧房子”云云,不过是演戏而已。
“都怪自己太笨,才会上当中计!小秋哥,小童对不住你了!”
他心中懊恼悔恨,猛拍大腿:“男子汉大丈夫,兄弟有难,理应同担,怎能只顾自己逃命!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兄弟有难,理应同担”云云是和顾颉秋在山下,听酒楼里说书先生学来的。
他站起来,转过身来,正欲返折,却想起林大用纸扇把梧桐树枝砸断情形。
他不知武功之所能及,一至如斯,只想那纸扇若是砸在自己胳膊腿脚上,只怕比那梧桐树枝更加不堪吧?!
看了看自家细木条似的胳膊,又想起林二如山岳巨树般威猛的身形。
那一身肌肉如虬枝盘蛇,似铁铸铜灌,若是打在身上,只怕比石头砸中还要痛得多吧?!
想到此处,他不由咽了咽口水,那腿哆哆嗦嗦地就迈不出去了。
“小秋哥,可要说明,我可不是害怕,只是就算我回去,也打不过他们,还不如回村里搬救兵要紧。”
一想到搬救兵,又好生纠结:“到底可以叫谁人来救?我人小言轻,就算我跑到村说,林大林二要杀了小秋哥,他们也不会信!”
“林大林二是村长的儿子,武艺高强,村里没有一个人敢得罪的,这可怎么办?”
“林大伯虽然对小秋哥十分怜爱,但是他一个老酒鬼,腿脚又瘸,也救不了小秋哥呀……
“不如,叫阿爹来帮忙……不,不,阿爹和村里人一般,最看不起小秋哥,定不肯救……”
“若他得知我和小秋哥还有来往,说不定又像上次,拿皮鞭来抽,我屁股如今都还痛着呢,何况林大林二这么厉害,也不知打不打得过。”
他终究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思前想后,实在无以应对。
想到小秋哥必定凶多吉少,心里又急又慌,不由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忽然有一人问道:“你在哭什么?”声音轻柔,甚是好听。
小童边哭边道:“我在哭,如果小秋哥被林大林二打死,会不会变成厉鬼来找我,他变成厉鬼来找我,我可怎么办?”
那人问道:“他为什么要变成厉鬼来找你?”
小童道:“我上了林大林二的当,带他们找到小秋哥,都是我害了小秋哥。”
那人笑道:“这可不怪你,就算你不带路,他们早晚也会找到那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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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道:“真的?!”
那人道:“自然,除非他离开落霞山,跑到别处……嗯,林大林二不会打死他的,所以你也不用伤心。”
小童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道:“我自然知道。”不知道为何,那人说话声音轻柔,却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小童抹去泪水,抬头一看,只见眼前一女子劲装束腰,背荷弓箭,腰别利刃,一副女猎户的打扮。
那女子身材高挑,眉目英气逼人,只是肤色略显铜色,想来是长日在山林中照晒之故。
小童认得这女子,脱口叫道:“臭婆娘?!”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顾颉秋未婚妻林惜雪。
林惜雪听到他喊自己“臭婆娘”,秀眉一蹙,冷声道:“小小年纪不学好,骂谁臭婆娘?”
林惜雪从小就看不起顾颉秋,顾颉秋没少受她的白眼,想到她倨傲冷漠,对自己不屑一顾,心想:“你看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呢!”
为了表示对她的“看不起”,便给她娶了个外号“臭婆娘”!
顾颉秋每逢在小童面前提及,言必称“臭婆娘”怎样怎样,其实心中倒也没有什么怨恨。
小童听惯顾颉秋把林惜雪叫作臭婆娘,心里早已把她和“臭婆娘”等同,所以甫一见面,“臭婆娘”三字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此刻他见林惜雪俏脸冷峻,似有怒色,不由颤声道:“我……骂自己臭婆娘……”
他吓得期期艾艾,口不择言,林惜雪噗呲一声,忍俊不禁,似觉不雅,转瞬又沉下脸,道:“你不是臭婆娘,你是……”
“是”字语音拖得极长,故意卖关子。
小童一刹间窥见她笑脸如花,红唇白齿,眉目荡漾如水,浑不似先前那般拒人千里。
少儿不识妍媸,也不禁看痴了,只想小秋哥怎么会骂她臭婆娘呢。
等那“是”字拖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问道:“我是什么?”
林惜雪道:“你是小兔崽子。”
小童一听“小兔崽子”,恼道:“我可不是什么兔崽子!”
原来小童他爹林锡锋是个暴躁易怒的粗汉子,三天两头便要责骂于他,骂得最多的一句便是“小兔崽子”。
村里的孩童常以此来揶揄,称他为“兔崽子”或者“林小兔”。
有一次小童用顾颉秋教的方法,壮胆反驳:“我是你儿子,你骂我小兔崽子,不就骂自己是兔子吗?”
他爹一听,狠狠抽了他一顿,不过此后除非气盛怒极,倒很少再骂他“小兔崽子”。
但大名早已传开,却也无法更改。
林惜雪道:“你不是小兔崽子么,那你爹在找谁?”
小童脸色一变,道:“你看见我爹爹了?!”
林惜雪点了点头,道:“方才我在村口遇到你爹在大喊'小童、小童',喊了几声不见回应,才又十分生气地喊'小兔崽子、小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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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了一眼小童,接着道:“小童是你,小兔崽子我可不知道是谁,所以一时好奇,上前相问。你爹说'还能有谁,不就是我那顽劣儿子林小童,最近落霞山闹狼祸,他迟迟未归,怕不会被狼叼走了。'”
林小童一听爹爹又骂自己“小兔崽子”,顿觉屁股尖一阵发紧,心中惶惶不可自处。
这可怎么办,上次被他用皮鞭抽了一顿,整整三天不能坐下,这才半旬不久,恐怕又要旧伤添新痕,叫他如何不怕。
林惜雪似乎看穿他心思一般,道:“我见你爹又气又急,忽然就坐在石头上大哭起来,喏,不正像你刚才一样,哭得像个苦瓜似的。”
小童吃惊道:“我爹爹他会哭?”
小童父亲对他向来声色俱厉,动辄打骂,在他眼里,父亲就是一个冷血铁人,从来没有见他为什么事忧心过,更别说哭。
当下仿佛听到世界上最新奇之事一般,问道:“他哭什么?”
林惜雪道:“你爹自然是因找你不着,所以才哭,他一边哭一边骂'小兔崽子,我对不住你,若不是我平日时常打骂,就不会有家不回,你在山间到处乱跑,如今被野狼叼去,我如何向你娘交待?'”
小童听得发愣,好久说不出话来:“这……这……”
林惜雪道:“真是奇怪,你爹平时那样对你,我还以为你是他从山里捡来的呢,咦,对了,他找你找得这么焦急,你还不赶紧回去?”
小童道:“我怕他又用鞭子抽我。”
林惜雪道:“放心,你爹说了,下次如果你再到处乱跑,一定打折你的腿,不过今日你若平安归来,一定不动你分毫,还要杀鸡还神哩。”
小童一听,霍地站起:“真的!”
林惜雪点点头,小童立即撒腿就跑,才跑几步,忽地站住:“不对,我不是要去找人来救小秋哥吗,和'臭婆娘'……呃……惜雪姐一起说话,差点把正事忘了,看来我实在是太没义气了。”
林惜雪见他停住脚步,面露犹豫之色,似乎看穿他心事一般,道:“你是担心你的小秋哥?放心,有我在,大小林不会对他怎样,你赶紧回去,莫要你爹担心。”
小童心想:“听小秋哥说,她和林大林二那几个人合称什么'落霞五虫',那林大林二是她的两条鼻涕虫,对她马首是瞻,她说的话,想必林大林二应该会听。”
这样一想,便略放下几分心来,喊道:“那我可先回家了!”
但见林惜雪微笑而立,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忧虑更是尽扫,指着来时那处山坡方向道:“小秋哥就在那山坡的梧桐树下,沿着这个方向,绕过几个山坳便是,惜雪姐你一定要救他。”
他走了几步,忽然大声道:“惜雪姐,你嫁给小秋哥吧,你们两个我都喜欢。”
说着,一溜烟跑了。
原来刚才他听顾颉秋、林大林二三人说话,听出了顾颉秋要和林惜雪结成夫妻,所以林大林二才会找他麻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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