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垂涎

黎明悄然从地平线升起,浅淡的清晨阳光洒在甲板上。

昨日的暴动似乎都被黑手党们忘在了脑后,继续开始了新一天的交易活动。

有人从棋牌室里打着哈欠上甲板来透风,旁边几个人七手八脚地要把自家浑身酒气的老大抬回房间。

还有一些人早上打开门的时间相差无几,看到了对门竟然是前几天砸了自己场子还抢了自己生意的仇人,一时压不住火气地打了起来,最后被赶到的黑漆花手下悉数制服。

麻子一路穿过餐桌,跨过大门,焦急的视线四处巡视,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他们贪哥。

他眼睛一亮,刚准备开口叫的时候发现贪烨身边还有另一个人,那人身形有点瘦,皮肤干枯,看起来就是一副不太健康的模样,现在正垂着头,好似不敢抬头直视一样。

麻子走近之后,那个人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踱步走了。

在错身的时候,他认出了这个常年跟着鸽尾老大的一个下属,好像姓黄。

刚准备好奇地问几句的时候,贪烨先开口了。

他还穿着昨天的立领黑色夹克,但是内里换了白色的半袖T恤,因为宽肩细腰腿长,身形干练很紧实,活生生把T桖给穿实了。

声线因为早起有点哑,他含着薄荷糖,眉宇有点熬夜之后的恹,看上去就不好惹:“怎么了?”

“就是厅里有人,因为什么什么事惹着了凉哥,现在正闹着......”

麻子文化程度不高,事发突然,所以支支吾吾地起了好几个话头都没能说清楚。

贪烨抓住了部分重点:“跟你们凉哥有关?”

麻子目光激动地点头。

贪烨微微抬眉表示自己理解了,语气有点不确定:“有人找他麻烦?”

然后他就迅速否决了自己。

不会,海滨的那群黑手党都很惜命,应该是某位自己心里不爽找别人麻烦才对。

麻子刚开始是点头,意识到不对劲之后又摇头,他缓了一会之后终于知道该怎么说了:“是有人好死不死要拿凉哥做赌注,这个赌局被捅到凉哥面前了,现大厅在清场。”

贪烨双手插兜,把嘴里的糖翻来覆去,清凉的薄荷味从舌尖一直满上舌根,他的表情看起来和昨天没有分毫区别,稍微停顿了一会才淡淡地开口:“做赌注?这些人不要命了作这种消遣?”

麻子作了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拉着他走进了大厅。

不得不说某些人的胆子真的非常大,在绝对的美色面前甚至都忘记了死亡的恐惧。大厅外面聚满了人,与这种热闹相对应的里厅却显得很清冷。

那群黑手党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恨不得把半张脸都贴到玻璃上,面带幸灾乐祸、惊讶、好玩和恐惧的神情,噤声注视着大厅中央的一个圆桌。

其中有不少视线都是投向坐在桌子上的那道人影,清瘦挺拔,两条落下的腿又长又直。

玉面阎罗以一种散漫的姿势坐在餐桌上,那张脸好若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从脖颈、肩膀到腰线的线条利落又漂亮。

面相精致,眼神却甚为薄凉。

就这么个坐姿,如雪地里的一棵黑松。

他脚下跪着一个打扮讲究、衣冠楚楚的男人,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这位海滨最引人垂涎的人时,眼底都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抹火热。

有大厅外面的人悄声议论。

“这不是那个小有名气中途开始混成黑手党的珠宝商人金线吗?”

“哦哦,我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听说他只喜欢玩一些男孩子或者是男人。”

“切,平时就喜欢赌博,还喜欢玩刺激的大局,这下好了,昨晚喝醉酒了和别人说下流话,敢肖想那位阎王爷,终于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金线艰难地挪动着膝盖,试图离凡凉近一点,头在地上都磕破皮了:“凉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几个就是一时酒喝多了才会瞎说话,您有什么要我赔罪的要求尽管提,就请放过我这一次吧!”

他弯着腰,颤抖的眼神射向身后等候发令的一众黑手党手下,再次把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凡凉看着他低下的头,弯下的腰,问道:“那你把昨天跟别人说的话,一字不落地现在说给我听。”

金线的一下子从头凉到脚,脸瞬间就白了。

“我草啊,这些事情在暗里想想也就算了,放在明面上可真是要人命。”

“平时看着挺彬彬有礼的一个人,现在好像一只狼狈的丧家犬啊,啧啧。”

金线头一声比一声磕的响,最后竟然好似走投无路般向那边伸了手,试图捉住那灰色的裤脚。

但是还没有碰到丝毫,肩膀上就被重重地一踢,处在众人焦点中的玉面阎罗抬起眼皮。

他眼睛尾梢收得干净,略显狭长的眼睛在从上而下俯视人的时候,有种上位者的漫不经心。

凡凉一如既往地冷淡倨傲,乌漆的瞳孔里一片黑沉。

“手拿开,滚回去。”

纵然肩上挨踢的地方发痛发麻,但金线满脸冷汗一句痛也不敢叫,把头深深地贴在地板上,喃喃地说着对不起。

凡凉感觉到周围开始有些肆无忌惮的视线,微微蹙眉,神情有点不耐烦

他拿起那把黑枪,摁出卡扣,轻轻地拨动转轮。这动作让人捉摸不透,但是所有屏息凝视的人都知道,金线的命或许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凡凉玩着的的不是枪,而是一个对他有妄想的男人的性命。

就在这种紧绷的气氛中,从人群里辟出一条路,前面的麻子细心地扒开前面的人群。

而走在他身后贪烨听到了转轮的声音,很冷很硬的铁在轻轻被拨动的时候总能发出响亮的声音。

他对这种侧开左轮的声音十分熟悉,于是把视线移向了大厅中央。

好巧不巧,凡凉也感应到什么,若无其事地向这边抬眼。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撞上了。

他们一人不规矩地坐在餐桌上,手里还拿着一把满满十发的左轮,脚下还跪着一个人。另一个双手插在兜里,浑身都是无所顾忌的劲气,面孔深邃俊气,眼神沉着。

不知道为什么,贪烨的第一念头竟然是觉得这人心情不错,应该是昨天睡了一个好觉的缘故。

连眉梢眼角带着的戾气都消减了不少,那个地上的人能活到现在就是一种有力的强证。

贪烨坐在了离中心处不远的一个高背椅上,目光落在地上那个双手颤抖甚至双目赤红的男人。

他咬碎了嘴里的薄荷糖,刺激得他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凡凉没有给予他脚下这个男人任何注意,他的目光停留在那把枪上,语调平静:“在海滨这么多年,怎么说话难道还要我教你?”

金线一听他要追根究底,吓得瞳孔都涣散了片刻,仿佛才刚看到打开的一扇窗户,转眼间就被人给死死地封住了。他望着这张冷冷的、无与伦比的脸,打了多年的主意最后却还是水中捞月。

有那么一刻,这种疯狂的冲击甚至压过了生理的恐惧,他嘴唇奇异地颤抖着:“我把我名下左右的珠宝房产都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什么!”

大厅外看热闹的人看着他魔怔了般,一股脑地把把手上的金戒指和金手表全部摘下来,那表划伤了他的手腕他也浑然不觉:“只要跟我在一起好吗?你让我做牛做马都行!宝贝儿,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给你摘下来!!”

凡凉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变差,他微蹙了一下眉,贪烨看着他一手后抓了一下,但是他今天穿的这件衣服刚好没有兜帽。

“闭嘴,你找死吗?”

旁观的人紧张地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方面是被金线这口不择言的癫狂话语给吓到了,另一方面是担心玉面阎罗一怒之下把他们这些围观的人都迁怒了。

“哟,这脑子都不清醒了,把这阎王爷当做他平时在红灯区点的那些男孩了。”

“关键时候疯了,就算凡凉只有弄残他的意思,估计也难逃一死了。”

而贪烨垂着眼,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撕开糖纸之后含进了嘴里。

最后他终于重新抬头,用刻入骨头的力度注视着那个人如晚夜黑墨般眸子。

美色会冲昏人的头脑,让人的灵魂永困地狱。就像毒/品一样,深受其害,却欲罢不能。

片刻后他在一众喧闹声中起身,上前卸掉了金线的胳膊。

胳膊脱臼的声响在空荡的大厅里异常清脆,他俯在金线耳边轻声说道:“在海滨这么多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真的很掂不清。”

凡凉一甩枪,子弹转轮自动卡上,修长的手指绕过了板机,那点微微的讶异都十分冷淡:“坐久了,不旁观了?”

“不敢旁观了,怕你说我收钱不干事,”贪烨松开金线那只胳膊,对他微笑,“追女人怎么追,追男人就怎么追,这人拿得起放不下,不知道追不到就要及时放手,背地里还干些奇葩勾当,太难看了。”

“这种人不值得你动手。”

凡凉收起枪,下了桌,守在一旁的手下接到他的眼神指令把金线拖了下去。

“话说的这么好听,昨晚回去排练过了?”

贪烨一哂:“我哪有那个时间?”

众人纷纷避让,看着金线死狗一样地被架走。

心里惊涛骇浪般的想法也伴随着恐惧无声地消亡下去,毕竟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自己眼前。

贪烨静静地看着收拾完残局的黑漆花手下往这边围过来,清散了一下原本围着的看热闹的人,他往旁边的椅子上四平八稳地一坐。

麻子走过来喊了一声:“凉哥!”

凡凉平淡地看了他一眼,算是回应了一下。

这位刚刚被人盛情告白的冷血干部把目光定格贪烨身上,走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他的视线从上往下,有点俯视,音调凉凉的:“你在吃什么?”

贪烨直面上他的眼神,神情不变,从口袋里抓出几颗薄荷糖,清一色的透明包装,隔着包装都能闻到沁人心脾的凉味。

他微微抬头、毫不避讳:“来一颗?”

凡凉低着看了一会,伸手去拿,略有温度的指腹滑过湿热的掌心。

贪烨呼吸稍稍停了一下,心里都还留存着某种涌动着的东西。

只见这人把他手上的糖全部拿走了,然后虚握着伸到他脸面前。

手松开的那一刻,薄荷糖花一样地散开,轻砸在他的胸膛继而落在大腿上。

贪烨脸色平静,他看到了那卷翘而浓密的眼睫,投下来一片淡然的影子。

“这些都不是橘子味的。”

他说不上来的在心里一动,旋即眼角、鼻梁、嘴角都隐隐透出笑意。

缓缓伸手把糖重新拿起来塞进口袋里:“当然没有橘子味,我又不喜欢那种甜腻的味......”

一只指节纤长的手突然抓住了他正在拿糖的手,握在手腕处。

那手上青黑色荆棘美丽凶险,突然撞了人的眼睛。

贪烨两边的夹克袖口都收在了手肘处,露出结实的小臂,直接的肌肤相接让他有一种战栗般触电的感觉。

他不动了,目光停留了良久,看着那手越来越收紧,力道也越来越大。

直接得出了一个浅显的答案,这位并不喜欢说话,他喜欢直接上手,昨晚上早有预谋的搜身也是这样的。

凡凉没给他剩余思考的机会,他把贪烨的手腕拉上去,慢慢地翻过来,视线向下的时候带上了点审视。

翻过来之后,两人的眼神同时落在了手肘处的夹克褶上——那上面沾上了淡淡的白色石灰。

是昨天他下去货仓发现炸弹的时候蹭上去的,而袖口这个位置又很难被自己发现。

贪烨瞳孔微缩,刹那脑海里闪过千回百念。

船舱的大厅都是大理石,再往上走,娱乐室和房间走道都贴着没有任何死角的墙纸,甚至连后厨的地板和岛台都用瓷砖铺的。

那么这种能碰上水泥石灰的地方在船上少到一只手都能数出来。

他在想,黑漆花对船上有定时炸弹到底知不知情,如果他贸然揭露会不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种里外都是敌人的滋味对他来说实在不好受。

果不其然,他听见前面人开口:“昨天晚上,你去哪了?”

昨天晚上贪烨在他房里的时候还没有这道印子,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离开之后碰上去的。

电光火石之间,贪烨用另一只手反握住他的手。

他抬眼望着他,嘴角一勾倒是笑了,他那张俊脸看起来摄人心魄:“全海滨那么多人都想要你的关注,你对我的行踪表现出这么浓厚的兴趣,我感到很荣幸。”

周围一下子静下来,连麻子都心惊胆战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两个交握的手。

凡凉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出乎意料地把那关了保险的黑枪抵在了他的脖颈上:“不好意思没什么兴趣,别拿出这套样子来混淆视听,直接回答我,昨晚你是不是去仓库了?”

贪烨脖子上一片冰冷,想着这真是三天两头就要在生死关头游荡一圈。

但是手竟然没被甩开,他也就维持着这个姿势毫不恐慌地回答:“是,昨天不是闹了姓冒的那事吗?我去义务劳动一下看看我们的货物是不是还完好无损。我这么尽职尽责,能不能给我加钱?”

“想的挺好的,义务劳动有发现什么问题吗?”

凡凉一手被他握着,一手拿着黑枪威胁着他。

周围的人实在把握不好这位头号干部和那位新贵干部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

只能静静观望这种惊悚而震撼的画面。

贪烨舔了舔唇:“没发现什么,就是觉得黑漆花真的太有钱了,可我却还因为欠债被迫打工,这世界真是不公平啊。”

凡凉冷哼一声,想要抽手而出,却被握得更紧了。

贪烨眼睛看向了他的手,或许是因为此时此刻看到了,突然想问了。或许还有些别的原因。

他再次伸手,这一次却是手心贴上了手背,他的拇指指腹抵上了掌心。

“手指的伤口不平整了,昨天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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